镜面彼端(1)
1213年的冬天罕见地寒冷。
那时的弗洛尔并没有在杜尔歌林德过冬的经验。盐郡临海,冬季比内陆要温暖许多,而长年居留于彼的她自然从未经历过像杜城这样寒冷的冬天。同事暨好友莎罗·艾利斯巡卫帮了她大忙。莎罗从家中为弗洛尔带来了棉被、毛绒毯子和一尊小小的暖炉,令她能够在房间里安心入睡。而随着冬天的到来,弗洛尔也听莎罗说,本区的犯罪率似乎有所下降,大概是因为人们都冷得只想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取暖吧。她感觉每天来往维序局的人似乎也少了一些。
在对附近的商店街了如指掌,总是知道哪里会出售物美价廉的衣服的莎罗的推荐下,弗洛尔给自己买了一件厚厚的棉外套、两件毛衣与一条棉裤。“弗洛尔,你应该把自己打扮得更漂亮一点。”在女装店里,莎罗端详着弗洛尔挑选的衣服,不赞同地咂了咂嘴,然后转而拎起了另一件线条柔和、颜色亮丽,缀着一串白色纽扣的呢绒大衣,“这件怎么样?”
“挺好看的,但是不适合我。”弗洛尔说,凝视着一面落地镜中的自己,镜中的褐发女人愉快地回望着她。我看上去真有这么开心吗?她怀疑地想道。
她的头发已经长长了一些,松松地垂在耳后,却也还没有长到需要用发绳扎起的地步。黑眼圈几乎消失了,脸颊也不再蜡黄,反而透着健康的血色。自弗洛尔来到杜尔歌林德,已经过去了多久了?再一次地,她感觉自己的生活渐渐步上了正轨。
要把头发留长吗?弗洛尔漫不经心地考虑着,看着莎罗失望地将那件大衣挂回了衣架下。或许我该听她的。她想,无来由地感到了一阵心虚。还是下次再说吧。
冬天的林兹一如既往地穿着他那件老旧的外套,不过似乎在里面加上了一件高领毛衣。果然,人都是会怕冷的。自从维序局改为冬季作息——朝九晚六,不算夜班与早班——以来,林兹的上班——或曰看报时间就变得更加短暂了起来。他每天大概只在局里待三个小时。似乎没人对此有任何异议。但不知是否是弗洛尔的错觉,虽然工作十分悠闲,林兹的气色却变得越来越差,每天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甚至有时会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不在维序局中的时候,他一般都在做些什么?弗洛尔越来越好奇了。
但那时的她与林兹亲近得有限,而管别人的闲事并不是弗洛尔的作风,所以她一直都没有去问,只是任由疑惑在心中滋长。随着入冬渐深,杜城街道上的雪越积越厚,天也黑得越来越早。《杜尔歌林德旗舰报》上预言了一场寒流的到来。注意防寒!报纸上用着加粗的标题,旁边则配了一则检修供暖管道的广告。恶劣的天气似乎也能给头脑灵敏的人们带来不错的商机。
善行月——一年中的第十二个月,亦即倒数第二个月之初,在寒流抵达杜尔歌林德之前的那一周里,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小事发生了。
首先是一只冻僵的乌鸦。可怜的小家伙,丧命于高高的树杈上。那棵树恰好正对着林兹办公室的窗户。一连几天,透过那扇窗子,弗洛尔都能看见静默地伫立于覆满积雪的树枝上的那个小小的黑影。林兹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副凄凉的画面,因为有一整天——仅指他在维序局待着的那段时间,他都一直站在窗边,出神地凝视着窗外的景象。“你在看什么?”弗洛尔忍到了下午,终于好奇地问道。林兹却对她的问题恍若未闻,不久后便匆匆地离开了屋子。第二天,那只乌鸦消失了。
弗洛尔最初并没有把乌鸦的消失与林兹是否做了什么联系到一起。但在那一天,例行打扫办公室里时,她在林兹的报纸堆里发现了一根漆黑的羽毛。
她愕然地瞪视了那根羽毛好一会儿,才用一张报纸将它小心地包了起来。乌鸦的事重又回到了弗洛尔的脑海之中。是林兹将那只乌鸦从树上弄下来了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疑问张开了小小的翅膀,在她的心中盘旋不去。她决定等明天问问林兹。到了这个“明天”,林兹却并没有出现。
下午莎罗过来找她时,弗洛尔委婉地向她打听林兹的情况,却只是收获了一个惊讶的表情:“伊努赛尔巡卫长旷班了?”好吧,这倒也在她的意料之中。第三天,林兹还是没有来。
当某件陪伴自己许久的东西——一只玩偶、一块手表或一个水杯突然消失的时候,人们总会感觉少了些什么。在潜意识里,人们会觉得,那件东西应该在它原来的位置。但它偏偏不在。接下来,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烦便会悄悄潜入人们的心灵。而弗洛尔就有着这种感觉。
那一天,弗洛尔在林兹办公室门外的走廊里来回踱步,却又说不好自己究竟在烦恼些什么。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担心林兹。这种担心却又使她颇为懊恼。林兹只是她的雇主,她为什么要去管他在哪里,或是在做什么?不对,或许她之所以这么担心,就是因为他是她的雇主。想着想着,弗洛尔渐渐理清了思路。没错,就是这样,如果林兹突然不见了,她还能继续在钟塔区的维序局里安稳地待下去吗?她这样告诉自己。因此,对他的担心似乎是理所应当的。
倘若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