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人的请求

喉咙中倾泻出来的，并非仅仅是对行凶的劝诱，而是妻子拼尽全力发出的求救的自白。

也就是说，是妻子最后的愿望。

可是，那是否可以作为妻子尚且没有从这活人的世界里完全离去的证明呢？

比尔不知道。

实际上，与妻子视线相交的瞬间，比尔的记忆到此为止了。

在那之后，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邻居家的人从腐烂的血泊中将自己唤醒之前，比尔究竟做了什么，他自己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

再然后，就是妻子的葬礼了。

送走了最后的宾客的比尔，连住处也已经被买主占有了。比尔和孩子们，彻底地沦落到了无家可归的地步。

就在这个时候，比尔听到了魔王城附近开了一家旅馆的消息。

“所以，你就想着，能否来我这里作为铁匠工作？”

洛叶左手抵着下巴，略微歪着脑袋，看着比尔的方向。

比尔猛地点了点头，又补充道：

“除了锻造之外，我也可以包揽其他的一些杂务。”

洛叶沉吟了一下。

若说是收留，倒也可以收留。毕竟旅馆里并没有铁匠，如果能增加一个，对来往的冒险者们而言也是便利。何况自己也并不缺这点钱。

但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倒不是指对方可能是敌对商家派过来的、以精心编纂的谎言作为掩饰的间谍这种程度的不对。而是更加微不足道，却也在某种意义上更为根本性的不对。

潜藏在对方那顺理成章地话语背后的一丝丝若隐若现的违和之处，究竟是什么呢？

洛叶思索片刻，忽然开口问道：

“你刚刚说，你的故乡并不是那个城镇对吧？那为什么你在这边走投无路之后，不带着孩子们回老家去，反倒继续留在魔王城这么个是非之地附近呢？”

这是理所当然的问题，对方固然穷困，但也没有到一文不名的程度。何况铁匠是适用范围非常广的职业，没有离开魔王城就找不到工作的道理。实际上，年轻的时候在魔王城冒险，赚够了足够的金钱之后就衣锦还乡，是许多将冒险作为职业的冒险者们常见的选择。有这样惨痛的经历，不离魔王城远一点，反倒来投奔自己这个最靠近魔王城的旅馆，比尔现在的选择，当然会让洛叶觉得有点不对劲。

“因为……”比尔迟疑了一下，说道：“那个亡灵法师是魔王的手下吧。虽然我自知没有力量与魔王抗衡，但是如果呆在魔王城附近的话，或许可以找到那个亡灵法师的踪迹。这样一来，或许……或许就会有报仇的可能。”

话说到最后，比尔的嗓音已经越来越低了。大概就连他自己，也会明白这件事一点可能都没有吧。

于是洛叶说道：

“很遗憾，比尔先生，但我觉得这应当不是您真实的理由。“

原因很简单：就算继续呆在魔王城附近，损失过四根手指又毫无战斗天赋的矮人比尔的实力也不会增加。也就是说，就算遇到了那位亡灵法师，也依然是没有足够的力量报仇的状态。如果想要战胜对手的话，唯一可以考虑的路径是以金钱为代价，雇佣更加强力的冒险者。

但比尔又说不要报酬。

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对劲。难道对方其实是听说了洛叶强劲的实力，希望接近让洛叶帮助自己复仇吗？

虽然洛叶并不介意做这种事，但是如果对方有这样的想法的话，最好还是一开始就跟自己说清楚比较好。

不管最初的理由如何，怀揣着利用营造的人际关系，洛叶都不喜欢。

她看着比尔的眼睛。对方像是被吓到了一般，略微瑟缩了一下。但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说道：

“我……我的家族，有一个祖传的武器图纸。非常复杂，需要一千个人同时操纵，才可以铸成。”

“虽然我没什么天赋，但……但我死去的妻子，她经常说我打铁的样子很帅气，”说道这里，矮人抽泣了一声，硕大而圆滚滚的鼻子发出了“呜噜噜”的声音，可不知道是否是错觉，那缠绕着蜷曲胡须的黝黑脸庞，却似乎泛起了一丝丝浅淡的红晕，“她说，希望能看到我将那个武器铸成的一天。”

“虽然、虽然她大概是看不到了，但我还是觉得，只有在魔王城周围，才有完成它的可能。”

“我想要完成它。”

洛叶注视着矮人的眼睛。那是一双温和的、怯懦的、闪烁着泪光的黑色小眼睛，不管怎么看，都跟“意志力”三个字没有缘分。但就在这样一双眼睛背后，却隐藏着某种东西，某种让人感觉到“坚定”二字的东西。

比尔没有在说谎。

确认了这一点之后，洛叶心念微微一动。实际上，在刚刚跟魔王和安娜聊完之后，洛叶也一直在思考，自己作为一个外来者，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究竟能做些什么，又想要做些什么。

如果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