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莉莉
宋如穿着一身男装坐在轿子里,脸上满是窘迫,□□坐在后面那顶轿子里面,即使有白色纱布在四周遮着,她想他的表情应该也不会好看。
宋如,或者说凯蒂,她选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提前写好道歉信寄给轮船公司,然后不声不响地混在搬东西的苦役人群中,□□之所以发现她还是因为她实在是体力不支落单了,被□□找到的瞬间,凯蒂忍不住流泪,她原本是活在信息时代的人类,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孤苦伶仃失联的恐怖,而□□看到这个落单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妻子,也只能压下心中的愤怒和恐惧,他头一次冷漠地对待她,没有拥抱没有安抚,只是叫来仆人们把她抬上轿子,然后继续沉默不语。
他们在一条狭窄的堤道上没日没夜地赶路,两旁是望不见尽头的稻田,第二天中午的酷暑终于迫使他们停了下来,在路边的小店歇脚。宋如从轿子上下来,想和□□说说话,缓和气氛,但是□□吩咐人带她去吃喝解手,随即就又出发了。宋如知道他赶时间,不好意思再打扰,毕竟是自己理亏。
乡下的田野风光是很好的,作为艰难旅途的消遣其实也不错,宋如看到那漂亮的天空和田野总是兴冲冲回过头想和□□说一声,但对方一旦接触到她的目光就移开了,开始是愧疚,次数多了就是委屈,到了他们终于要一起在客栈过夜的时候,心里就只剩下愤怒了。
□□睡在新军床上,让她一个人躺着,她故意不和他说话,扭过头脸都埋在被子里面,身后传来丈夫翻书的声音,“他居然还能看得下去”,再联想到近日来路途上的种种不便和□□的冷漠,宋如顾不得吐槽自己矫情,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又被被子吸进去,她也是要面子的,哭也不会发出一点声音,好像那样就是承认了自己软弱和讨好,只是尽量缓缓做着深呼吸,又庆幸屋内灯光并不充足,既然哭得眼红眼肿也不会被人发现。
宋如不是眼泪多的女人,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哭其实是对陌生环境的惶恐不安,有一说一,哭过之后她确实舒服了一点,眼泪已经止住,是时候解决一下夫妻内务了,总是这样冷战也不是办法。
客观来说,到了湄公府,她就要和□□相依为命了,这样僵持的状态不是她想要的。
于是她轻轻转过身,桌边暖黄的灯光打在□□的下半张脸上,嘴巴绷直成一条线,那本书被他捧着放在叠着的膝盖上面,他又把那书翻过一页,目光落在上面缓缓移动,好像从来不曾看见她。
宋如偷偷瞥过去,然后意外的发现,那盏灯根本没有照亮他膝上的书,那里黑漆漆一片。
于是她明了了,□□并不像他表面上那样冷漠。
事实上,□□此刻相当焦虑,凯蒂哭了,他知道的,他轻轻低下头做出阅读的模样,余光一直看着那团缓缓起伏的被子,被子里面包裹着他可爱又可怜的妻子。
思绪又飞到他找到她的那天:
搬运东西的苦役们过来和他说少了一个人,天还蒙蒙亮,据苦役们描述,那是个瘦弱的未成年少年,穿着像是偷来的不合身外套,苦役们已经找了一圈,却发现没人认识那少年,按常规来说,□□应该继续赶路,然后留下几名苦役,再给一点钱把事情拜托给对方。
然而冥冥之中,□□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他决定就地和苦役们一起找到那名陌生的少年,在野外四处张望着,寻找着,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他一边否认,一边更加急迫的寻找,出发前凯蒂显得格外淡定,仿佛没有一丝舍不得,他暗地里忧伤了很久,但那可能是某种征兆,也许她根本没想着要和他分开呢?
天逐渐亮起,他听到一点声音,在一丛杂乱无章的灌木的后面,他轻轻上前,拨开层叠的矮树枝,见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和充满恐惧的眼睛。
真的是她!
□□内心剧烈的震动着,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门上,又惊又喜又怒,感谢多年来的自我约束,他还能在表面上保持平静,凯蒂脸上被树枝划破了,手腕和手背上满是擦伤,他只能立刻叫人过来把她抬上轿子。
那之后怎么办呢?
□□一直为此烦恼。
他不是简简单单的出差,湄潭府的疫情很严重,他带的奎宁数量并不多,他真的很难保证凯蒂的安全,这正是令他最为痛苦的事情。也许他应该上前抱住她,然后发誓会保护好她,但是□□身为细菌学家的严谨不允许他说出这种漂亮话。
凯蒂已经哭完了,她似乎平静了很多,□□不由自主地想到,魔鬼也会害怕死亡吗?魔鬼死掉之后去哪里呢?
从前的凯蒂喜欢哭得梨花带雨,他不出声哄,她就不会结束,哪怕脸上一滴眼泪也无。
现在的凯蒂哭得被子被浸湿了也要当做无事发生,还会偷偷看他。
是的,凯蒂不知道她的表情在那盏偏心的灯下一览无余。
偏红微肿的眼睛,里面闪着试探性的好奇。
□□在心底叹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