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骨(三)
我很喜欢吴蔓对我说“教”这个字。它在带给我温暖的同时,也给我一种离吴蔓越来越近的感觉。但事实上,尽管她教了我语序,教了我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我似乎也并没有真的和她挨近多少。
车子行了一个小时后,停靠在一个时不时传来音乐声的地方。吴蔓拉着我踩上盲道,穿过数幢冰冷的建筑阴影和藏着鸟鸣的灌木,进入到一幢小楼中。她打开三楼左拐的第二个门,引着我一一摸过屋内的书架、衣柜、床铺和沙发后,让我坐在了一张软皮凳上。
吴蔓松开我的手,忽然说:“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孔乔。”
“家?”
“对。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吴蔓,我...我...”
我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被她丢弃了。巨大的不安随着这个被称之为“家”的陌生空间向我一并袭来,逼出无所遁形的恐惧。
“欸,我天...你这么说话谁能听懂?”和我们一起进来的那个女人有些急躁的上前两步,往我手里塞了一张印有盲文的纸。她解释说:“这里是盲人音乐学校配套的公寓,以后你就住在这生活和学习。学校每周一到周五安排课程,上午盲文,下午乐理,周六日有一些活动和选修课。你的衣食住行会有专门的老师负责。以后缺什么东西,可以给陈姐打电话,叫她来给你送。陈姐的电话,你知道吧?”
她解释的很清楚,但对我而言却并不重要。比起我要在哪里生活,接下来要做什么,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想问。
我紧一紧发痛的喉咙,茫然的转向吴蔓发声的地方,问她:“我是不能再回去了吗?”
屋内一阵沉寂。
吴蔓没有回应我,即是指一种更委婉的拒绝。
良久,我听见她走过来,翻开什么东西的盖子,按出一段在我听来极为暗淡无光的调子。
钢琴声的余音里,她说:“你住我那里不方便。在这儿好好学,孔乔。”
我很想问不方便是什么意思,想问她是不是要在家里见什么人,是她的家人、朋友,还是她…更亲密的什么人。但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刨根问底。
我所有的勇气都用来压住隐隐发痛的胸腔,用来对着满眼虚无挤出一个假笑。
我应她,“我会的,吴蔓。”
吴蔓轻轻捏了下我的手指,然后就此离开。一连七个月过去,我都没有她的任何讯息。她的人就像我幼时看见过的颜色,因为年代久远和转瞬即逝让我不禁自疑,她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时光简单的流逝着。我每天上午学盲文,下午修乐理,晚上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成日地重复着不成调的音节。
转眼时至年终,学校开始放寒假。同学们越走越少,一并带走了鲜活温暖的人气。冬日的寒风透过厚重的门窗钻进来,日夜不绝。
或许是天气的原因吧,一连半月,我都反复的梦到自己站在桥洞下等客的情景。
除夕那晚,我吃过小食堂的饺子,早早就回了房间。屋里暖风开的很足,吹着扇叶呼呼作响。
我趴在床上,取下书架上的一本盲文书,摸索着往下读。
书中写到,“召丈草、去来,终夜未合目。”
“终夜未合目...”我喃喃的重复着书中文字,只觉寒气从四下侵入,冰冷的盘绕在我的周身。
好像自从吴蔓走后,不论季节如何,我总会觉得冷。它像是蛰伏在我的身体里,一旦我听到我们一起听过的音乐,或是读上几段压抑的文字,这冷便从骨头里渗出来,让人难以忍耐。
不能再看了。我正要把书合上,用被子拢好自己,突然一首《蓝色多瑙河》响了起来。
音乐回转良久,我才发觉是枕边的手机再响。
这不是我默认的手机铃声。这一定是她打来的,一定。
我极快的按下接听键,脱口道:“吴蔓。”
“嗯,是我。”她轻笑了一声,又说:“孔乔,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吴蔓。”我颤抖着摁住持续不断的吵闹着的心脏,生怕那砰砰声要盖过吴蔓浅浅的声线。
“除夕夜,在做什么?”
“刚刚在看书。”我说着又打开那本书,一面摸索着凹凸不平的文字,一面对着那头的她,读:“书里写,终夜未合目。”
“啊......是芥川的枯野抄?对吧。”电话那头的声音停了停,紧接着轻缓地,像唱歌一样地清吟:“旅に病んで、梦は枯野をかけ廻る。”
吴蔓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懂,但有一些东西似乎透过言语,穿越空间到达了我身边,我很确信她在读哪一句。
我抚着盲文书上几乎要跳出的字,接着她的话音读:“病卧羁旅中,梦萦枯野上。”
“对,是这一句。你很有进步,孔乔。”吴蔓笑着说完,轻吐了一口气,然后问我:“恶病缠身,只可在梦中前行枯野,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