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谋(二)
开口说:“上有立德,次有立功,且有立言。明明心,惠众人,虽久不废,此谓圣人。”
梁帝喜欢芸嫔如此说教,问:“芸儿是觉得朕惑心害众了?”
皇后斥责道:“芸嫔,口出狂言该当何罪!”
芸嫔不屈不挠,继续说:“世心万千,惑与不惑都在陛下一念之间。”
明微微微抬头,看着帷幔之后说话的人,心中敬意升腾。
高位之人,心不明则道不通,道不通则社稷危,社稷危则民生苦,民久苦则国殆矣。
如此心胸明朗之人,困在那宫墙之内,着实让人惋惜。
思及此,明微更不愿入宫去,那四方的天,无趣。
梁帝出人意料地没有生气,反而眼角带笑道:“那这太子妃……”
话未说完,听见内侍来报:
“陛下,林太师求见。”
梁帝神情颇有些意外,说:“让他进来吧。”
林瑾之眉间阴沉,跪叩在下:“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梁帝倾身向前,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带着喜悦:“你想要什么?”
林瑾之正色道:“臣,想要陛下欲许下的太子妃。”
皇后呵斥道:“大胆!”
明微坐在下方看着林瑾之的背影,这意外频出,都为了一个刚入建安不到两月的周氏孤女。
分不清梁帝的表情,不似有怒气又不见喜色。“如琢,太狂妄了。”
林瑾之不依不饶:“求陛下成全!”
顾芸见此情景,悬着的一颗心暂时落地。想起十年前宋林两家来结亲的场景,周毅喜欢林瑾之,而顾芸则对宋琛十分满意。
如今形势所迫,林家自然比入这深宫好。顾芸不由得哽咽,满满终究在婚事上不能圆满。
梁帝抿唇,片刻后,说:“罢了,咸少见你求朕,便全你心意。”
众人呆楞,林瑾之是何人,竟能让金口玉言改口。
皇后不解:“陛下,那方才的旨意?”
梁帝不理会她的问题,继续说:“延州周氏,书香世家。如琢,娶周家的女儿,便要在延州永不回建安!你可愿意?”
林瑾之俯身一拜:“臣愿意!”
“呵呵,好。七日后同周家小姐回延州,着你任延州节度使。”梁帝冷笑道。
明微这边更是一头雾水,比起皇家她还是更愿意在普通人家。
只是林瑾之,他为何愿意舍弃建安风华,去延州?
宋柏云这边被梁帝绕得头晕,一会儿太子妃,一会又是回延州,全然不顾及明微丫头的想法。
顾薰满脸担忧地看着明微,这才来建安不久,又要舟车劳顿回延州,真是作弄人。
林瑾之拜谢:“谢陛下成全!”
梁帝摆头没有言语,如今全了如琢的心愿,也算是朕对你致歉了,昌乐。
十年前,宜州天灾。
六月飞雪至年底,翠屏山被雪封,周围的人迁移至菱河附近。
三个月后,地动山摇,暴雨如注。菱河泛滥,淹没住所农田,民不聊生。
国师卜卦道:“天神震怒,要以天家之女的血脉生祭,方可平息!”
梁帝深信不疑,但当时宫中并无公主。
昌乐长公主由此被自己的亲哥哥推入火坑,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卦象。
昌乐长公主死后,天灾并未停止。建安三年未落雪,宜州三年未落雨。
周显安上书谏言,三千字的檄文,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直刺梁帝的心。历数梁帝的为政之失、为君之昏。
周显安说:“盖陛下不明天下人之心,天下人亦不直陛下久矣!”
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对身居高位的梁帝说这样的话,梁帝的震怒不言而喻。当他要下旨抓周显安入狱时,内侍回禀说:周大人在宫墙门口撞壁身亡。
梁帝怅然若失地捡起被扔在地上的檄文,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
破天荒的是,梁帝在周显安葬礼后一个月,下了罪己诏,并且将国师以妖言惑众的罪名处置了。
但没有提及昌乐长公主亡故的真实原因,此后,梁帝对昌乐始终心怀愧疚。
周显安亡故前写的最后一首词,成了绝唱,便是‘一捻红’。原只是感叹山茶的一生,却也没有想到这花就是自己的人生写照。
纵被春风吹满地,绝胜雨后香做尘。
周毅将梁帝的罪己诏在周显安坟前念了一遍又一遍。若真的在天有灵,或许周显安那时是喜悦的。
自古圣贤,以心立本。有官守者修其职,有君立者思其位。梁帝的罪己诏或许早已被他的猜疑之心遗忘在过往中,一个人站在权力的巅峰,赤子之心终究是会变的,会变的寡情少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