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五)
余载忍不住问:“你怎的就放任我不理?捣鼓这琴也好几天了,像弄什么宝贝似的。”
林瑾之没停下穿琴弦的动作,只道:“余侍郎游刃官场数载,我可是才到建安一个多月的,如何点你?”
余载笑了一声,似乎不以为然:“你少打趣我,我正经问你事情呢!”
林瑾之道:“该怎么审便怎么审,墨刺、剕刑,能用的都使上。”
余载皱眉:“要这么狠?”
林瑾之道:“余大人性情温和,审不出结果。自然要用点不温和的法子。”
余载心里已有了计较,当下便放下酒盏,作势拱手道谢:“多谢林先生指点迷津。”
“你能审出结果,应当是我谢你。”林瑾之继续埋头穿着琴弦,偶尔轻轻拨动一下,略略试音。
半晌后,林瑾之说:“云深,把这琴送去淮叔的琴行。”云深接过古琴,一头雾水,“公子,若淮师傅问名字呢?”
“琢微。”
琢木见瑶琴,微雨寄琼音。
“你可是很多年不曾斫琴,到了建安这纷杂之地,还能静下心来制琴,怀恩佩服!”余载抿着酒水,打趣道。
林瑾之说:“自是比不得侍郎大人公务繁忙,我闲居在家,也只能斫琴了。”
余载被这番话堵住,“...巧舌如簧。你不是受召入建安任太师吗?如此年轻的太师,可是大梁首位。”
林瑾之失笑,“太子未定,我这个太师去教谁?”
如今建安风头正盛的有两位皇子。楚王李恪,年十八,掌管户部、礼部,桓王李愫,年十七,掌管刑部、工部。其余二部由皇帝直接管辖,两位皇子朝局势力分布相当,不知是朝臣列队的巧合还是皇帝的制衡有度。
“那陛下擢你为太师,这是何意?”余载怅然,“莫不是姜太公钓鱼?”
林瑾之没有回答,默默为余载斟满酒。
试探人心者,无心。
正午暖阳一照,潮气升腾,入鼻腥湿。七音铺外搭着乐台,老者闭眼扯着二胡,咿咿呀呀地哼唱着小曲儿,引得路人驻足。时不时有围观者进店里挑看乐器。
“老板!”宋璇步入七音铺,高呼一声。
“宋小姐,您订的琴已经备好了,请上二楼稍后片刻。”老板淮音见着来人,一边招呼一边引着二人上了雅间。
“既已备好,又为何要稍后?”宋璇不解。
淮音解释道:“古琴十二道工序已完毕,还需试音。小姐稍安勿躁。”
“好吧,这琴是给我妹妹订的,需得最好的。若不好,你这七音铺的牌子不保。”宋璇极为认真地说着。明微扯了扯宋璇的衣袖,“姐姐,不用太好的琴,我琴艺一般,暴殄天物。”
宋璇坐在明微对面,“以前琴艺不好的原因就是没有用好琴。”倒了杯茶水递给明微。
明微笑道:“或许吧,希望我能不辜负姐姐为我买的琴。”看着窗外清理沟渠的工人,又问道,“姐姐,建安每年都清理沟渠吗?”
“是的。”宋璇侧头看着楼下,“若不清理,这马上夏天雨季来临,若沟渠堵塞,建安就成汪洋一片了。”
“城中的积水只靠着这几条沟渠排出,效果不佳。”明微若有所思的说着。
宋璇说:“水不靠沟渠排出,又如何流出去呢?”
“嗯...”明微撑着下巴,迟疑,“这个...确实只有靠沟渠排水。”
若不全靠沟渠,又靠什么呢?
水往低处流,若低处已灌满雨水,便会倒灌又称倒漾水。要想引走源源不断的雨水,建安城需要一个偌大的地坑,这显然是不行的。
“琴来了!”淮音抱着古琴朝着二楼走来。
明微收起思绪,从老板手中接过古琴。一番仔细观摩,甚是喜欢,问:“老板,此琴何名?”
淮音看着明微,意味深长地说:“琢微。”
微微风戏叶,琢琢客扣门。
刑部大牢,空空荡荡。
空中充斥着霉变腐臭的气味,两侧道路上燃着油灯,光线扑闪灯花炸裂,整间牢房只在一丈高处有块狭小的铁窗,清冷的日光照射进来,牢房内隐约能看见人的身形面貌。
“孟...孟大人救我!”
空荡的室内有轻微的回声,一遍一遍的回荡着尾音的颤抖,将说话之人的恐惧怯懦暴露无疑。
一个身着污白囚服的人跪扒在牢门口,发髻松散,发丝凌乱的披散下来,半遮掩住面容。在这个阶下囚的面前,站着一名华服中年男人,刑部尚书——孟律。
见孟律不做声响。急急向前膝行两步,“大人救我!”。因他动作扬起的灰尘,在那束日光中乱舞,不知最终是落了下去,还是飞出了窗外。
孟律凝视他良久,忽然嗤笑了一声,用干涩低哑的声线缓缓道,“我救你,你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