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阿元提着装新绸的匣子,急促促的推门闪进来时,已是掌灯时分。
何少音刚在沈嬷嬷的亲自监督下,喝了足足两碗八宝饧粥,又拈了几口乳酿鱼。最后在沈嬷嬷灼灼的目光下,咽下两只透花糍,才把午饭未吃的“罪过”给抵了。
这透花糍是沈嬷嬷的拿手点心,半透明的糍糕包裹着捏成花形的软糯糯的豆沙馅,其中的花形馅儿料若隐若现,故名“透花糍”。
虽说在樊州地界,透花糍是街头巷尾的常见吃食,但味道拿捏却十分讲究,能把普通之物做出常人不能及的水准,甚是难得。
打从第一眼看见食案上摆着的透花糍,少音便心领神会,必要给足沈嬷嬷面子。
故意留到饭罢,已是力所不能及时,连吃两个。
当即还要再夹第三个时,被沈嬷嬷忙不迭的给阻了。边把碗碟往边儿上推,边笑道:“不怪姑娘打小爱吃这个,刚蒸熟时,隔着屉笼都香。”
转眼又嘱咐说:“好吃也不能多吃,今年打春虽早,但夜里还是寒凉,当心积食。”
沈嬷嬷一面招呼随侍的几个女婢收拾盘碟,一面又不厌其烦的叨叨着:“饭要吃正顿,夫人这几日身子不爽利,姑娘可少折腾些罢,让老奴省省心,多几天寿数。”
眼见得已归置妥当,沈嬷嬷领了人,往何夫人房中去。
每年临近清明,阿母都要生一场大病。偏偏春日里多雨,乍暖还寒。节气不好,这病也是拖拖拉拉,缠绵反复,不见好转。常常要等过了立夏,才会痊愈。
透着窗,看沈嬷嬷一行人穿过廊下,直到没入拐角再瞧不见时,少音才将视线收回。这才注意到,前庭方向青烟袅袅。待天光敛尽后,微微透出红光。
那是庭燎之光,是太/祖时期定下的规制。
太/祖尚武,发迹村野,不喜宫规礼制。军营里那套制度,倒是被有样学样的搬到了宫中。
譬如,每隔五日,要在宫中所设的校场处,检阅各兵营操练情况;
再譬如,大小官员,凡没有符藉作凭据者,一概禁止入宫;
又譬如,宫中院庭之处不设宫灯,代之以军营里常燃的燎火。每至暮色时分,掌燃庭燎,作照明之用。逢雨雪之夜,在燎火之上放置用于遮蔽的雕花镂空铜盖。
这特立独行的做法,非但未遭非议,满朝武将反倒觉得跟对了人,争相效仿。
这当中尤以设庭燎为甚。将相世家、肱骨之臣,乃至州县乡野,掌燃庭燎,一时风靡。
此后历经高祖和太宗两朝,制度上虽有更改,比如在宫内检阅兵营操练一事,在高祖时期就被废止……但掌燃庭燎一制,沿袭至今。
即便是当今陛下,登基以来,行事法度多与历代殊异,却也保留了庭燎,亦允许外庭放置宫灯。
如今樊州城中,多半官宦人家仍保留庭燎旧制。何府也不例外。
这思索间,阿元已经喘着粗气,小脸微红的溜了进来,将那匣子重重放在地上,抓起茶盏一饮而尽。
少音颇迅捷的往窗外横扫一眼,随即合上两页扇窗,俯身去开那匣子。阿元忙摆手道:“来不及了……葛世嬿来了,只怕这会儿已经见过夫人了。”
“可有人看见你?”女孩追问。
阿元的头摇得极快,“连娘子从后门刚走,我就瞥见葛家的马车往咱府前门的街市上去了,这才赶紧跑回来”。
她当机立断,指指匣子对阿元说:“还放老地方”。
心里一边盘算,一边快步走向衣匣,拿出前几日刚绣好的袖衫。阿元手脚相当麻利的放好匣子,和她一起把袖衫往衣桁上挂。
袖衫上的纹饰本就绣得精巧,在衣桁上这么一铺展开来,显得极其华丽。
连阿元这个平日不在穿衣上用心的人也不由赞道:“怪不得连娘子止不住得夸。这可比街上铺子卖的好看多了”。
少音认真掠过袖衫上的种种纹饰,眸光微闪,灿然笑道:“自然是好”。
说话间,外间院子里已传来几簇笑声。她示意阿元开门迎客,果然见葛世嬿在女婢们簇拥之下提步而来。
“哎呀……怎么绣得这么好”。葛世嬿几乎在看见何少音的同时,余光便被衣桁上的袖衫吸引,不由得走上跟前细看。
“葛娘子可还满意?”少音往前凑道。
“不满意又如何,都绣好了,我勉为其难的收下吧”。葛世嬿语带娇嗔,心思全在面前华美的衣衫上。
她顺势往前一挡,伸手示意:“先不忙。葛小娘子只付了定金,余下的还未了呢。”
“堂堂大将军之女,怎的如此财迷心窍?”
“堂堂樊州太守之女,岂有赊账之理?”
这个葛世嬿,奢靡成性,尤爱金玉锦绸。凡是她看上的东西,向来出手阔绰。只管即刻拥有,从不问价格高低。她今日这身装扮,便不下五金了。
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