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瓷(五)
宣连隐的琴声与亲卫的喝彩声退下去后,众人才随着昭阳公主的目光,流连辗转看到了亭下凭栏而坐的文司瀛,都不禁面面相觑,一阵伴随着低语声的涟漪般的安静荡了开去。
“驸马来了。”“何时来的?同连管事一起?”“我全没注意他——说起来,大殿下婚宴后,我还是第一次见这驸马呢……”
众人疑惑不得解,毕竟那配给昭阳大公主的文家长子,定睛一瞧也是个衣带当风、肌骨姗秀的人物,一身天水碧的袍子衬得他肤白如玉,眉目疏朗,可是为何端坐在亭下——就不说同昭阳公主比了,就连一向低调的连先生一袭素裳在旁抚琴,都比这位驸马更打眼一些。
私语声低了下去,而亲兵御卫的眼色愈加明目张胆地飞来飞去,无外乎一个意思——“不配,不管怎么看都不配。”
文司瀛将亲卫们彼此挤眉弄眼的样子全看在眼里,那些眼神里的意思他自然也不会不懂,但他早已习惯也早已接受,面上八风不动,内里心平气和。无怪乎所有人都这么想,文司瀛自知,他的确是配不上昭阳公主的。见了那仿若金乌鸾凤云中起,道启天开破日行的一枪,再回过头来看看他,不过一介凡夫俗子,皮相、才学、抱负,又有哪一点能与昭阳相提并论?没人会认为他们相配——说来残忍,文司瀛自己都觉得,他这个驸马配给昭阳公主,当个摆设都难掩寒酸。
他想,要是当时签了这婚书的是文司宥,大约就不是如今这番光景了吧——大景首富配昭阳公主,似乎还是看得过去的,也不会有人敢当着面这么冒犯他那个老谋深算的堂弟。奇妙的是,文司瀛此时心如止水,并不感到难堪,他甚至庆幸,就连他人眼底那淡淡的鄙薄,他都能照单全收。
毕竟现在,他才是昭阳公主的驸马。
宣连隐轻咳了一声,给昭阳公主递了个眼神。饶是昭阳一向不拘小节,此刻也明白了宣连隐是什么意思。她凤目含威,扫了一圈,亲卫们齐齐闭嘴。她的视线逡巡一轮,最终落在刚退回圈里的桓媱身上,桓媱反应很快,定定注视昭阳须臾,旋即故作轻松地开口打岔:“殿下今日可是换了新钗?金红嵌碧,辉光熠熠,甚是好看!”说完,她暗暗给身边几人使眼色,同她交好的侍卫一愣,立马随声附和。
“桓媱说得是!”“对,对,可衬殿下!”
昭阳很满意,抬手扶了扶那华美非常的钗头凤,故意拖长了调子:“确是换了新的——桓媱,按说你这么聪明,又有进益,本宫是该拔下这发钗直接赏了你的,不过不巧,今日这钗不行。”
昭阳转身,几步来到亭下,悠悠道:“这钗是驸马所赠,本宫不便割爱了,回头赏些别的给你。”
闻言,一众哗然,桓媱吐了吐舌,有模有样地行礼,高声道:“桓媱这厢先谢过殿下赏!”昭阳不理,伸手攀住寒江石上奇巧嶙峋的孔洞沟壑,倒提身子一步翻上小亭栏杆,立在文司瀛面前。文司瀛刚要起身,就被昭阳一手按下:“驸马伤未愈,莫起了。”文司瀛只好坐着倾身一礼:“谢殿□□贴。”
“驸马,本宫还想再问你要一件东西。”昭阳拎着长枪,气定神闲地说。文司瀛目露疑惑:“殿下要何物什?不妨直说,司瀛无有不愿给的。”
昭阳抿唇一笑,不答,直接伸手环向文司瀛脑后,文司瀛下意识后仰,却被昭阳喝住:“别动。”
昭阳公主两指一拈,抽下了文司瀛脑后玉白色的束发带,散下他如墨的长发,将发带随意挽了几圈,系在火凤枪的枪尖。那玉白柔滑的绸绦裹着凤枪的红缨,竟然让那取人性命的杀器散发着的凌厉都弱下去几分,变得温存起来。昭阳不忘俯身替文司瀛将碎发掠到耳后,嫣然一笑:“好好看着,驸马,本宫今日以一当百的荣耀,是属于你的。”
文司瀛几要被那一笑摄去心魂。
“好了,时候不早了!”昭阳公主将枪往背后一挽,翻过栏杆纵身一跃,玄赤裙裳烈烈飞扬,她翩然落地仿若金凤还巢,原地甩了个飒烈枪花,停在肩头,枪尖横出其锋。
昭阳向着所有人摊开手掌,轻轻一勾:“还未下场切磋的,全都一起上!”
公主府中庭一时间声震如雷。宣连隐叹了口气,刚想坐下再奏一曲,冲和一番这满庭杀气和喧嚷,就冷不防眼皮一跳。他向着中庭一侧望去,整个人僵在当场。
——文司宥?!他为何站在那处?他何时来的?!
宣连隐登时冷汗直流,他这个脾性一向什么事都能泰然处之,眼下居然也有些不知所措了。他顺了顺气,赶紧压低身子快步向文司宥所在的廊下走去,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出个得体的笑容来。不知道为何,他觑着文司宥凉薄的神容,紧张得嗓子眼里发干。
“文会长怎么来了?今日公主殿下闭了府门中庭演武,下人大多陪在此处,有失远迎,还望……”
“连先生不必在意。”文司宥温声截断了宣连隐的解释和赔礼,他似乎是分神看了一眼文司瀛,紧接着又把目光转回去,望着场中于百人比斗之间走转腾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