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六)
的。”府兵一愣,互相看了看,有些踌躇。依着玉泽制定的规矩,每逢汛期,昼夜三班队伍轮流巡堤,时时盯牢水位涨落,一刻不得少人。玉泽温声道:“无妨,今夜我在江上。”——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时,总是让人没由来地信服。府兵欣喜,冲着玉泽一抱拳:“谢统领体恤。”
待府兵都走远了,玉泽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风雨如注,密密匝匝的敲打在堤坝上,盖过了呼吸。
“两年以来,我一直在想,你何时会来见我。”玉泽缓缓转过身,看向那道瘦削得几可被风摧折的身影,“可当你真的到了我面前,我又忍不住想,你怎敢回来见我。”
云中郡主笔直地站在雨里,没有打伞,只披了一件青色斗篷。那斗篷早被雨淋透了,压在她身上显得格外沉重,让他想起她从璇玑崖底一路杀穿三十二栈道时,那浸透衣衫的血也让她的裙袂沉得叫风都吹不起来。
云中苍白发青的脸上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久别了,玉先生。”她慢慢走近两步,像是一种极为谨慎的试探。
玉泽深不可测地望着云中,望了好一会儿,才惆怅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把伞挪到云中头顶。他说:“行了,先回去把衣裳换了,为师再怎么无情无义,也不忍心乖徒在这儿淋着雨同为师说话啊。”
虚情假意。她想,玉泽向来是不惧于自贬无情无义的。不错——他确实是这样的人。而她明知如此,仍铤而走险来到他的面前,又是念着什么情什么义呢,想到这里,云中也在心里怅然地叹了口气。
“先生方才还说今夜您会留在江堤上。”云中提醒道。“哦,的确。”玉泽从善如流。他顺势侧过身看向崩腾的江水,语气猝然间冷淡下去:“说罢,找为师何事。”
“三军虎符已送至边军,想来先生已得知此事。”“嗯。”“夏收过后西北要起战事,先生也应知道。”“嗯。”
——难以置信,她以前同玉泽说话从未如此直白爽快过。云中深吸一口气,问道:“玉先生愿意高抬贵手么?”玉泽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去蜀中交虎符的时候,云中就明白,预想中最坏的情况已经出现:寒江、蜀中真的成了共谋——这一计她要试探的不是玉泽,而是宣望钧。武威侯被囚在府邸,楚家军现在是楚禺统领,宣望钧名义上手握蜀中军权,但蜀中军实际上是无将的状态。按说宣望钧确实是资历浅了些,可他早有军功在身,况且依他的性子也不会在乎这些,一定会应承下来,待到战事起了就挂帅统兵——可他推脱了。
当动者却不动,是为叛徒。云中心灰意冷。
寒江冷雨中,她捏紧了袖子里的虎符。
“学生知道玉先生等这个机会很久了,可是学生还是想请玉先生三思。近两年大旱大涝,天苦民矣,若是外敌来犯,先生当真忍心中南一带再遭兵燹,届时饿殍满地,民不聊生,先生当真能心安么。”
玉泽的目光垂下,讥讽道:“乖徒,你问为师能否心安,倒不如问问宣京城里那位,坐她老子那位子,究竟能不能心安理得。”
“承永帝已经死了。”“他死了,他做过的事便不作数了么?”“作数是作数,只是就算要翻案,也是无的放矢、死无对证了。”
玉泽忽然感到一丝古怪。“无的放矢、死无对证”,这话从云中嘴里说出来实在太古怪了。就仿佛……玉泽终于偏过脸看向她,尔后一阵震悚——
云中郡主也侧着脸看着他,她仿佛在等着他,等着他看过来,等着他接这个话茬,等着他心里不可遏制地冒出无数种推断和臆想,她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妙的笑意,耐心地编织着,等待着。
“乖徒这是何意?”玉泽微微眯起眼。
“玉先生在寒江屯兵贮粮,联手蜀中,进而图宣京,总要有大义傍身,而玉先生所靠的,无非是那一纸昭天下书——可承永皇帝去了,眼下天家稳坐朝堂,玉先生的大义未必就站得住脚了,先生要搅乱这局,也就没那么容易。”
“你……”蓦地,玉泽从心里冒出的无数猜想中鬼使神差地拣出了最荒唐的那一个,他迟疑了少顷。可他是个极为冷静的人,承永三年以来,他看透世事炎凉,见惯人心险恶,所以他总是不惮以最疯狂和恶毒的尺度去揣度他人,人能做出来的事,远比常理推断出来的更为险恶。
玉泽便直接问了出来:
“承永帝——是你拿掉的?”
今晚上曹小月当值,她相当紧张,因为她向来不怎么会撒谎。她过门槛的时候都没发现自己同手同脚,生生绊了一跤,弄得昭武帝都拨冗从案前抬起眼看她。
“小月,怎么这么心不在焉?”“陛下恕罪,臣就是,就是有点儿……”曹小月故作镇定地爬起来,迈进殿内的每一步都走得心里狂跳,她想随口扯个谎,可脑子里却一片空白,那里头现下只装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昭武帝千万别跟她问起云中郡主。
昭武帝打量了她一会儿,笑了笑,偏不如她愿:“云中不过晚两日回,你就日思夜想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