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愿
“可我也传了你法术,为何其他八位仙家都有,我却没有?”
许千度看着自己的三盏灯,纠结许久才勉强分出一盏:“那这盏给你。”
陵明接在手中,眼角腾了些满意:“你原本想用这灯许个什么愿?”
“一夜暴富。”
“一夜……”他艰难地闭了闭眼,吐纳片刻。“俗气,还是许个修为大成吧。”
许千度忙用手挡了挡:“修为大成已经有了。”
她提起另一盏灯,抽出里面的小纸条展开,果然写着“修习正道仙法,早日大成”。
陵明想了想,指着剩下的那盏:“这个写了些什么?”
“护佑魔界族人。”
陵明点头:“那我这盏就愿魔界的妖邪之气和浊雾能早日驱散,如何?”
许千度笑道:“仙君不给自己许一个?”
“我没什么心愿。”陵明以指作笔,记了方才那句话,塞进花灯中。
许千度也不强求,低了头认认真真地替许流云写了三个愿望,陵明瞥了一眼,每一个都是希望能与自己相伴到老。
花灯尽数放了出去,在内城河里缓缓飘着。
看了片刻,许千度突然想起什么,又买了一盏来,一字一句,虔诚地落笔。
“还有什么愿没许?”陵明疑惑。
许千度头也不抬:“希望我这辈子遇不到喜欢的人,绝不陷入情爱中。”
她才不要同仙君一样,因为思念过甚而日夜痛苦。解除相思的最好办法,就是不曾爱过,这般简单的道理,她自然明白得很。
陵明欲言又止,心绪没来由地乱了一阵,许久才道:“为何不想遇见心爱之人?”
“从前我读过一首诗,说是如果不想见到一朵花的凋谢,就不要种花。”许千度把花灯放入河中。“情爱太苦,这辈子我做了魔界的君,不可任意妄为。修习正道仙术,护佑魔界族人,两件大事放心头,也算满满当当,再装不下其他的了。”
“可是……”陵明顿了一下。“同所爱之人相伴,并不会耽误你修习法术和护佑魔界,为何非要……”
许千度抬头看他:“仙君,这三百年来,你心里苦得很吧?”
陵明后背一僵,垂了眉,不敢直视那双澄明清澈的双眸,仿佛若迟疑些许,她便要将自己的心事望穿。
“我知道你定是苦得很,可你是天界的仙,又是三垣之一,三界众生都仰望着你,依靠着你,你不能让自己出错。可我怕是受不住你这般苦,想来想去,还是不让情爱入心才好。”
许千度叹了口气。
“那晚你醉了酒,不知怎的,你全身痛得厉害,竟晕了过去。我擅自对你使了一回探情术,发现你的七情身暗淡无光,上面还缠着细细密密的丝线。那会我猜不透这丝线的来历,这几日同你相处,发现你生气或高兴的时候,便会心口疼,须得立即吐纳调息才能缓解。”
她眼中蓄了些不忍,定定地望着陵明。
“仙君,我猜那些丝线,多半是你给自己种的什么法器,只要你动情过甚就会收紧,让你的心绪日夜保持冷淡漠然的样子,好帮你克制住对流云姑娘的思念,是不是?”
陵明深吸一口气。
锁情结的事,他从未对谁说过,天界仙众只当他修了无情道后才性子大变,没想到许千度一个不知锁情结为何物之人,竟能把他的心思猜个透彻。
“仙君,想要不为情爱所苦,其实还有一种法子,那便是永远记住。尊夫人有何错,你为什么要把对她的这份思念尽数收起?比起凡人来,我们岁寿绵长,可以用几十万年的时间去记住一个人,这多好啊。”
陵明闭了眼,嗓音沙哑:“可她再也回不来了。”
“不。”许千度拿起陵明的手,轻轻覆在他心口。“她住在你心里,永远不走了。”
陵明眼中流了泪。
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如同此刻心口的疼痛那般真切。
手背传来暖意,透过身体,直达心间。
他看见自己那颗残破不堪的心,正一点一点被许千度修补完全。
三百年了,整整三百年,他一直站在原地,蒙了眼,塞了心,从未想过往前走,看看前路的景致可有不同。
“仙君,把你七情身上的细丝解了吧。尊夫人没了,你心痛难当,可这凡间并非只她一人。有情,从来都不是负累。你若无情,如何记得住她?又何谈慈爱众生?”
陵明默然无言,眼底流出的苦涩,说不清也说不尽。
“仙君,给你一点俗气的温暖如何?就当是尊夫人让我替她做的。”
许千度上前几步,穿过如昼的夜,纷乱的念,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就在这一刻,陵明忽然发现,自己心底又有了阴晴圆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