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家训
大概是离开了。
温渌大着胆子睁开眼睛,凑到锁孔前看。
一只混浊的眼睛,隔着锁孔对他笑。
时隔多年,再一次看到他童年的梦魇,温渌依旧感到心悸。
若是他的舅舅温策温二爷或者止洲在场的话,大概能认出这人。
陆义。
也即,宋六义。
像他记忆里那样,温渌等到提剑的人彻底离开后,抱着妹妹翻墙连滚带爬地跑到了一处花田里。
花田开满了生机盎然的小花。
他从此没有父亲了。
温渌坐在花田里一直哭,直到把嗓子都哭哑了。他怕回去时被人看见哭肿的眼睛,就抓了一把土抹在脸上。
他抱着温凌,一瘸一拐,伪装成两个在花田里打滚玩闹了整天,天真无邪的小孩子。
用幼稚的语气问,晚饭备好了吗。
温渌无比讨厌自己此刻逢场作戏的模样,他厌恶自己披着童稚的皮囊强颜欢笑,宁愿变成变成行尸走肉,在永夜的地宫里做一个腐烂的、孤独的人偶。
多么滑稽可笑。
他把自己砸碎了挖空了,演了这出戏。
温渌抬眼望向陆家人。
笑一个吧。
看官,若是满意,你也笑一个吧。
温凌脱险回家后发了一场高热,年纪又太小,忘记了一切。只有他一人承载着这些晦暗血腥,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回忆。
原来,他心中最遗憾、最愧疚、最恐惧的时刻,竟是这时吗。
那种无法保护家人的无能为力,时间太久、太久,久到他已经快要忘记了。此时的重临,更像是有人用剑划开他心上自以为愈合的伤口,然后一剑一剑捣碎。
至少后来,他做到了保护。
不是那种挡在家人身前持剑杀敌威风凛凛的英雄姿态,而是蜷缩在见不得人的角落里,用懦弱又狼狈的身形,挡下觊觎温家的爪牙。
现在想想,那个人当初放过了躲在柜子里的自己,根本不是动了恻隐之心,而是早就知道他温渌做了祭品,活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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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声鸡鸣,天亮了。
一觉醒来,桑梦秋两眼红血丝,佚彩煞白着一张脸。
“你梦见什么了,脸色这么差?”桑梦秋将佚彩扶起身,眼睛紧盯着她。
佚彩支着身子,发现桑梦秋连洗脸水都为她打好了,有些不自在。
桑梦秋反倒笑了,“做夫君的照顾娘子,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这促狭鬼故意说这种话烦她。
“做了几个乱七八糟的梦,结果醒来就忘了。”佚彩将帕子搭在铜盆旁,没等站起来,就被桑梦秋抢着收走。
梦境里唯一残存的印象,是好像在什么地方跳舞。
醒来身心俱疲。
桑梦秋顿了一下,笑着说:“大概是昨天太累了,你缓一会儿,我去做早饭。”
“你也做噩梦了?”佚彩不肯放过他。
桑梦秋矢口否认。
“真的?”
桑梦秋脸色幽怨:“我昨晚梦见在小巷里杀了一夜的鬼。”
幽幽的语气一下把佚彩逗笑了。
佚彩打算象征性地去厨房打打下手,桑梦秋一个眼神将她定在原地。“你不信任我?要不是怕早饭凉了,我早就做好了。”
“……好吧。”佚彩讪讪坐下。
桑梦秋平时看着这么不着调的一个人,现在忙里忙外,展现出一股与人设不符的贤惠。她都要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被哪个孤魂野鬼夺舍了。
佚彩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是个绣娘,该做什么来着?
哦对,绣花。
她打开妆奁翻找,里面珍珠翡翠的簪子,珊瑚玳瑁的手镯,各色珍奇不可胜数。
一个绣娘,一个货郎。会有这样的家底吗?
佚彩皱了皱眉头。
佚彩翻箱倒柜,总算找出来一叠绣样。佚彩简单翻看了几份,看来这个绣娘不光绣花,还绣过不少布偶。
她试着绣了几针,成功废掉了一个半成品。
拿针杀人可以,绣花对她来说还是太困难了。佚彩对着被破坏的绣品发呆,快要成型的宝相花被两针不和谐的针法打乱。
“你做什么!”
桑梦秋突然从门外进来,似乎吓了一跳。
佚彩也被他吓了一跳,手指戳在针尖上,一阵刺痛。
桑梦秋一个健步冲到佚彩身边,半跪下来用帕子包住手指。
“抱歉,都是我不好。”
佚彩无语,想要抽回手:“这点小伤,再晚点都愈合了。”
桑梦秋坚持拢着佚彩的手,“都出血了。”他松开手,帕子上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