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
小铃铛捂着眼睛,蹲在老树的树洞里。
树洞外,传来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妞妞?妞妞?你在哪~呀?”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树洞前:“哎呦,我们的阿惹妞妞,藏到哪里去啦?”
她捂着嘴巴偷笑,悄悄从树洞里钻出来,向着少年扑了过去:“哥哥!”
她家的墙角,有一颗老树,树干基本都中空了,两个人合抱都抱不拢。树干面对院墙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树洞,大人是绝对钻不进去的,但是孩子能。
小铃铛甚至能撑着树皮,从树根一直爬到树梢上。
少年托起背上的妹妹,抱着小女孩转了一圈:“抓到妞妞了!”
小铃铛“咯咯”直笑。
少年和小铃铛碰了碰头,刮妹妹的鼻子:“你想不想哥哥呀?”
小铃铛“嘻嘻”笑着,扑进少年怀里。
“走吧,娘叫我们回家去。爹爹回来了。”
“爹爹也回来啦!”小铃铛挣开哥哥的手,冲了出去,“我去找爹爹!”
她兴致冲冲地冲进家门,一个和她极像的妇人正在从竹匾上拽发好的麦芽下来,那麦芽一两寸长,盖着粗布,芽黄黄的。
妇人把麦芽扯下来,捣碎,投进装满米饭的大锅里,搅拌均匀,然后倒进温水。一抬头看着扒着灶台的小铃铛,挽着袖子轰人:“去去去,别在灶台边玩,一会烧到了。”
小铃铛就拍着手唱儿歌:“收新米,熬糖稀……”
“糖稀熬成给谁吃呀?”
小铃铛就歪着脑袋笑。
每年秋收,就是朝廷发禄米的时候,娘亲往往会熬一锅麦芽糖装在罐子里,她就偷偷去挖一点、再挖一点,这罐糖吃不到过年就得被她挖光。
妇人伸手去点她的鼻头:“我们家玎珰是个馋嘴猫。”
小铃铛恍然如梦。
时隔五年,她终于又在娘亲口中,听到了自己那个文绉绉的、被不识字的舅舅叫错的真名。
父母对她的期许,从不是引魂安魄的葬仪,而是一生衣食无忧、环珮玎珰、平安顺遂啊。
少年带着个文士走了进来,妇人一抬头,脸上露出笑容:“瑜瑾,带着你妹妹去洗手吃饭。”
小铃铛望着水盆,伸出小手。
文士在他身后探出头:“玎珰,你是女孩子,怎么能把手玩得这么脏?”
小铃铛扮了个鬼脸,往他脸上抹泥巴。
父女二人闹作一团,直到妇人嗔怪地等了文士一眼,拉着小女孩去洗手。
文士就坐在饭桌前,说:“每年发饷,丹蚩人总要来闹腾一阵。过几天要忙,我就在都护府住下了。”
小铃铛装模作样地挽袖子,竖着耳朵听父母说话。
她的指尖刚碰到水,眼前的景象就像水中月一样,碎了。
她被娘亲抱在怀里,匆匆逃命。血从低矮的院墙外流了进来,终于,她们逃无可逃了。
妇人把她塞进那棵老树的树洞,勉力挤出微笑:“玎珰乖,娘亲跟你玩个游戏,你要是待在这里,不管谁叫你都不许出来,等娘亲回来,娘亲带你去集上买糖人吃,好不好?”
她抓住娘亲的袖子,仰着头,不肯松手。
铃铛害怕,铃铛不想要糖人,铃铛想要娘亲。
妇人变了脸色,狠狠打她了一下,哭骂道:“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听话!”
小铃铛吓得一哆嗦,被母亲塞进树洞,用破砖盖好。
漠北的白毛风沿着砖缝灌进来,妇人跑出去几步,又折回来,脱下身上羊羔裘,把她包了个严实。
“玎珰,听话,不准出声,听到什么都不准出声……”
她很听话的,小小的孩子缩成一团,紧紧抿住嘴巴,用手捂住耳朵,把小脸埋在羊羔裘里,连呼吸也放得极轻。
当年,她听到了什么呢?
这段记忆早就不清晰了,她只记得,有“嗒嗒嗒”的马蹄声,有翻箱倒柜的轰隆声,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有不似人的尖叫声,有娘亲煮羊排的挥砍声,还有……还有……
还有娘亲的哭泣声,和身体碰撞的“啪啪”声。
更有朔风咆哮、盘旋着的,凄厉的哀哭声。
那风啊,从白天哭到夜晚,从白毛哭成红冰,从边关要塞,哭到残垣断壁。
天亮了,风哭累了,小孩也冻晕了。
她也不记得过了多久,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被哥哥从雪里挖出来,用娘亲的外套包好。
小玎珰发着高烧,迷迷糊糊地问:“哥哥,娘亲回来了吗?”
瑜瑾用力吸了吸鼻子,把妹妹裹好。他要用双手抱住小孩子,腾不出手来,只能用额头去试妹妹的体温。
很烫,小丫头冻病了。
他哽咽了一下,努力挤出笑容:“玎珰乖,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