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她微微攥着长衫,目光顺着灯火往外抛去。
马背上的男人穿着青黑罩甲,背脊挺拔似一柄长剑。
他一马当先,提缰闯进灯火里,就是远远一瞧,便已辨得他剑眉星目,面貌如玉。
在那个瞬间,丰京城的东南角似乎都静了下来。
他按刀勒马,入城后缓缓稳下,随后微扬着下巴,傲然俯视着守门将士。
青年生来有不怒自威的魄力,他离众人已有一段距离,若不细看,甚至连他的面目也再瞧不真切。
可就是这样的远,他与生俱来的冷肃气质也足以令人臣服。
他瞧了眼神色慌乱的将士,沉声问道:“城门可有异常?”
那将士忙低下头,快声道:“回镇抚使,今夜并无异常,最后一批出城的百姓都在此了。”
他了然地点点头,又道:“让他们走吧。”
青年拉过马缰,才欲离开。
越过重重人影,他的目光落在阿芙身上,少女那双眼眸里似星辰的璀璨,与他相识的那位故人并无分别。
是她……
青年的面目背着火光,无人察觉他一闪而过的惊愕。随行的旗官还未得以发问,他已然翻身下马。
守门将士率先迎了上去,神色满是担虑地迟疑道:“裴大人,有、有何不妥?”
他未理睬,往前走了一步。
四周围的百姓噤声不言,全都低垂下头,生怕触怒了这位锦衣墨袍的大人物。
而唯独阿芙不动。
她离城门仅三步之遥,原本攥紧的手早已舒展,她迎着丰京城的灯火,容姿极为明艳,在那刻与夜色交晖。
青年朝这边走来,疾步中,一名手持火把的将士被他甩在身后,火光刹那便照亮了他半张脸。
他那一步最后还是没有再往前。
青年的侧脸只在一闪而灭的光明里露出一角,随后,他背过身,毫不犹豫地几步飞跃,挺身上马。
阿芙心里有一阵无名火,“噌”地冒了起来。
她听见他说:“你们切莫大意。”
阿芙闻言冷笑,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城洞走去。
身后传来将士的呼喝:“关——城——门——”
那束亮光渐渐在面前收拢,身边的丰京子民鱼贯而出。在黑暗中,这些人与阿芙擦肩而去。
她猛然顿住步子,终归有些不甘那般,稍稍迟疑地回过身子。
心中猛地又起了涟漪。
在通透的火光下,青年一人一骑,拉缰停马。
那把光寒威严的绣春刀横在他的腰间,他就这样定望过来,整个人湛然若神。
阿芙终是瞧清楚了他的面目,大名鼎鼎的北司裴炎,仍是这般萧疏轩朗。
他们的目光越过渐渐闭合的城门,终于牵引在了一起。
那条细长的光落在阿芙脸上,裴炎却分明瞧见少女眸中渐渐淡去的神采。
视线逐渐拉扯成一条又细又长的缝隙,犹如无人可见的绳索,在漫长的年岁里,绑住了二人的步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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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这晚留宿在城外驿馆。睁着眼,就这么望尽长夜。
皇帝今日在殿上所说,字字句句翻腾在心间,愤慨难平。
他们说,爹娘之死,全因她而起。
或者说,全因她那素未谋面的少年夫婿。
这段姻缘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往事,她如今猝然想起,甚至有些记不真切。
那年阿芙未满金钗,爹娘带她游历漠北。
她的阿娘是艳绝武林的红衣刀客秦妙元,她一生潇洒,在少时曾浪迹边关诸城,并因缘结识了一位蒙原贵族门阀。
彼时,西羌部族不断进犯景朝,危及国境边陲。
边境各番坐看虎斗,皆在暗中蠢蠢欲动,无一不想趁景朝疲惫之时分得一杯羹。
在这些虎视眈眈的对手中,最有威胁的当属漠北蒙原。
而若景朝可与蒙原联合抵抗西羌,朝廷便能消解最有威胁的后患。
秦妙元夫妇奉景朝皇帝之命,亲赴蒙原与故交特穆尔亲王商议联姻。
他们愿让爱女阿芙与特穆尔次子缔结良缘,由此联结二国定为盟友,联合抵抗西羌的进犯。
那时的阿芙并不知晓何谓“缔结良缘”,在那一次漠北之行,她也并未见到那个在长辈口中人人称赞的蒙原世子。
在懵懂里,阿芙只记得秦妙元的叮嘱:“阿芙,世子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无论你今后遭何变故,都要时刻记着你是景朝人,大家盼着你能带来更好的日子。”
阿芙似懂非懂,她似乎曾向爹娘点了头,答应下来。
在阿芙的天真年月往前望去,四年光阴,弹指而过。
她自丰京前往良关,随着爹娘征战边塞,日子过得写意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