赭凃城

食时初，赭凃府府衙内宅，晨光照壁，在粉墙上割裂出一道浅金青白的光线。

院中碧玉似的芭蕉叶，掩映着直棂窗内对坐而食的二人。

“唉——！”知府张先手中的荷叶盏又一次被搁了下来。

坐在他对面的，是他的正房夫人孙凤元。孙夫人见状，瞬时也没了胃口，但她还是抿了抿唇劝道。

“主君，你从昨夜就开始寝馈难安，这样下去身体怎么熬得住呢？”

张先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愁眉不展。南疆晴朗明亮的晨光，仿若也照不进张知府此刻阴沉的心境。

“光字门的人竟然一夜都未传来消息，属实是令我难以安心。为夫怕这样的事办不好，没法交代啊——！”

张知府的愁绪，孙夫人怎能不知，现下她也正为此事担忧着，只是面上要比张知府要冷静很多。

“主君尚且宽心，光字门是您用惯了的，多少年来从未失过手。”孙夫人依然温言劝慰。

枕边人的软语最为熨帖，张知府闻言，紧锁的眉头松泛了些。光字门是张知府一手建立起来的，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也正如孙夫人所言，光字门在南疆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失败过。

张知府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孙夫人立即夹了一筷子，张知府寻常饭间最爱吃的腌莴笋，放在了他的碗里。

“这是妾身亲手做的，主君不妨尝尝？”

雪一样白的米粥上，被覆上一层红青相间的腌莴笋，看上去令人胃口大增。

张知府正要动筷，孙夫人的贴身侍女梅香忽然上前来。

“家主夫人，李管事来了。”

这里是孙夫人的秋濑院，即使李仇从小就服侍在张知府身边，如今也是府内大管事之一，凡入内，也得孙夫人首肯才行。

现李管事能在二人早膳时间过来，想必是有什么重要消息，要向张知府禀报。

“请李管事赶紧进来。”孙夫人道。

不一会儿，梅香领着一个藏蓝色长袍男人进了院子。李管事行了礼，面色沉凝：“禀告家主，西城门的校尉派人传来消息，同知大人现已入城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阵清脆响声，李管事看见眼前青石砖地面上立刻掉落着一双竹筷。

寂了良久，他方听张知府问：“是哪位同知？”

李管事回道：“是新任同知虞大人。”

“咚——！”

旋即张知府一拳头砸在了吃饭的桌上，巨大的声响，不仅使得李管事大惊失色，也把桌上的孙夫人吓得面色发白。

“她孤身单马，十几个人杀不死她一个！不是说还有内应吗？就算……”

张知府震怒，孙夫人缓回了神，伸出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拳头上，对他摇了摇头：“主君，镇静！”

“可是——可是……”张知府凝视自己美丽稳重的夫人，也慢慢安定了下来。

孙夫人挥了挥手，令满院的奴仆都离了开。

待秋濑院只余下饭桌上对坐的二人时，原本冷静的孙夫人，也蹙起了她那一双远山般的眉毛，娇美的脸庞顷刻染上清愁，望去好似芙蓉泣露，叫人肝肠寸断。

“主君，此事若只是失手还好，只怕已经败露，才不好收场。何况虞韶亦身份不凡，背景复杂，若是现在已让她察觉背后之人是我们，圣意不明，恐怕会大难临头啊！”

闻言，张知府顿时僵硬了身子，他慢慢闭上了眼睛，低头抚上额角。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冒险应下了，都怪我！”张知府一时悔恨难以附加，毕竟是刺杀朝廷命官，如若败露，必定大逆之罪。

两个月前，陈州司得闻帝都将派京官任赭凃府同知时，虞韶亦这个人就里里外外整个儿地展现在了张知府的面前。

如果虞韶亦只是个普通的，从帝都而来的官员，还不至于到未入城便要死的地步。只因南疆这个地方，天高皇帝远，人到了这儿，还有第二种结局。更可恶的是，虞韶亦竟然还是个女官！

新朝建立，开明又特异，不仅允许女人封王授勋，例如宋亲王，乃当朝帝王的堂姑；而且还允许女人登堂拜相，因此大雍朝堂除了南疆两司外，一半都是女人。

但对于从来都不接受赞同的南疆来说，朝廷派一个女人来赴任本地的官，简直就是在故意羞辱他们！不杀之，同忍受胯下之辱没什么区别！

暗杀计划，陈州司准备了将近两个月，缘是虞韶亦身份背景都太过复杂，孤身赴任又实在可疑，他们生怕算漏了一步，便遭灭顶之灾。

可谁都没有想到，暗杀居然失败了！

“一切只能以保命为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孙夫人敛起愁容，目光坚定起来。

张知府也抬起了头，见孙夫人忽莞尔一笑，又听她胸有成竹道。

“主君也不必过忧，现在我们可以见机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