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幸
华阳约他在章华台一处临水的亭中。
她也尚未来得及换下上朝时的朱红色大长公主朝服,妆容首饰都很郑重,来不及卸下。这些时日,王珩只能瞧见她在珠帘后穿着大长公主华服的模样,今日才得以就近看个真切。
她比起当年那个在长乐门前用马鞭调戏他的小姑娘长开了许多,头上的珠翠沉重了,也引出沧桑和萧瑟来。
七年时间过去,她到底不再是当年的华阳。
王珩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仔细地行了一礼:“不知道大长主留我下来是为何事?”
华阳转过身来,上前两步,他躬着身,恰好同她一边儿高,于是她抬手,毫不客气地捏住了王珩的下颌,逼他直视自己:“王珩啊王珩!亏得我一直引你为知己,我以为你会明白我的心思,谁知道你竟然在朝堂上说出这样的话来!”
王珩一愣:“什么心思……”
这个姿势,两人靠得有些过分近了,王珩自己心思就不纯,一听到那两字立刻红了脸,可转念一想,才知道,她说的心思,实在无半分绮念。
他勉励自己沉住气,回望向她那双灼热逼人的眼:“臣下实在不知,还请大长主示下。”
华阳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以为到了建邺,有你在,能有多好。却不想你们在江南待久了,一个个都成了贪生怕死的鼠辈。别以为我看不出晋王想的是什么,他留在建邺,有天然的优势,他才不愿将兵力交出去攻伐洛阳。想得美。”
她收了手,偏过脸去,瞧着亭外盈盈的秦淮水:“今日但凡是任何一个旁人,开口劝我南幸,我都不至于如此震怒,但唯独你!”
王珩猛然间懂了一些,她想夺回洛阳,夺回长安,但这需要兵力。所以她带着少帝来到建邺,并不是想在建邺建立一个新的朝廷,而是想靠着少帝的旗号多征兵,多纳将,最后回到长安。
这就是她和晋王矛盾的源头。
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是晋王的亲信,也参与过寿春之战,差点丢掉一条命。他知道以现在建邺小朝廷的人数、经费,根本打不过洛阳城内的四十万燕国人。她这么着急着回去,实在有些蚍蜉撼树。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劝:“攘外必先安内,为今之计不如好好发展建邺……”
话未说完就被华阳打断:“所以你和晋王想的一样。”
他张了张嘴,华阳冷冷地说:“对了,你现在是晋王的好兄弟,是他的鹰犬了。”
她走到亭子边上坐下来,斜眼看他:“也是,你琅琊王氏自仁宗朝之后便子嗣不丰,你这个宗子多金贵呀!当初兖王一出事,你明明在殿试上中头榜头名,却连吏部甄选都来不及,直接跑回了琅琊去,缩头乌龟!”
王珩的内心蓦然一震,再看华阳,她眼圈微红,一双杏眼里头果然盈满了泪水,可她赌气,半天都没让那水珠掉落下来一颗。
她继续说:“我竟然还以为,这个世界上还剩一人懂我,那就是你。可见我从一开始就看错了,你根本比不过渐之,他是个知道援兵来不了还死守着华阳城七日的大英雄,而你什么都不是!”
这句话让王珩的心中一刺。
很多年来,王渐之就是他心中的标杆,遥不可及的星辰,他恨自己才华不够脱世,姿容不够绝代,处处比不过王渐之,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残酷的现实。
然而这个现实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像是利刃似的把他一颗心剖开碾碎作尘埃。
他沉默地看向华阳,不发一言。
华阳尽力抬着头,她的睫毛上已经沾上了水珠,视物都不甚清楚。
待眼睛终于干燥一些,她又斜眼看了一眼王珩。
却见他垂首丧气,显然被她所言重伤。
华阳瞧着他的样子忽然又不忍,可她从小任性,此刻又怎能放下大长主的架子?于是她捏着手站起来,又走到王珩的面前:“我请你来这里,就是想请你,念在我们在弘文馆的情义,好好为我考虑。你们晋王要玩的什么把我嫁来嫁去的把戏我也陪着他玩过了,你便去同他说说,让我能回到家乡去,成么?”
王珩静立不言。瞧她样子,仿佛根本不知道她是如何将他伤成这样的。
每每一通乱刺,却总能精准地捅进他的心窝子。然而她抬起头来凝视他的样子,却让他根本不忍责备。
于是他长舒一口气,答道:“微臣会记得大长主的话。也会尽力传达给晋王。”
华阳的神色终于和缓了些许,嘴上又浮现出了一丝笑意:“这就对了。”她还是像以前在弘文馆时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再叫我失望。”
王珩敛眸,他想,如果她以王渐之为标准来要求他,只怕她只能次次失望。但他又不愿说出口,最后,只得点了点头:“嗯。”
华阳闻言,高兴地上前,踮脚抱住了他的肩膀。
王珩浑身一僵,都忘了还有挣脱这件事,华阳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