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
王珩是在中秋东宫夜宴的时候,第一次瞧见了于氏——那个家世贫寒,却即将成为东宫女主人的女子。
中秋那日,东宫和大明宫各有宴会,大明宫中参加的是后妃和朝臣,东宫这儿的宾客相对年轻些,是东宫门客以及和太子珉相熟的世家郎君娘子们。
华阳本该坐在公主那一堆的,只是她一贯和义阳不对付,只与年纪相近的几个公主随便攀谈了一番,便落座到了弘文馆学子那一处。
王珩想问为何王怀灵今日不在,却被范润按下来:“今儿个便叫你瞧瞧那个于娘子。”
太子珉坐在首座左侧,垂着头,王珩距离他有些远,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但无端端的,就觉得他的背影孤寂。
皇后是带着仪仗出现的。她拖着迤逦的宫裙,由一个年轻的女官搀扶着走上主座。
太子珉在她下首坐定,脊背肃直。
皇后四下一瞧,问道:“怎的不见阿璨?”
太子珉答道:“阿璨贪玩,如今与她在弘文馆的同窗坐在一处。”
皇后笑了笑:“她又交了不少朋友。”
她拍了拍身旁女官的手:“你也不必总是陪着我这个老婆子,去和同龄的小娘子们玩去吧。”
女官垂首羞涩地笑:“奴婢就喜欢跟着娘娘呢。”
皇后在大明宫另有夜宴要主持,在东宫这里待不了多久,不过是露个面,喝了几杯果酒,听下头世家娘子郎君们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又带着她的仪仗离去了。
那女官落后皇后不多不少正好两步,缀在她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皇后一走,夜宴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酒过三巡,好多本就相熟的小娘子郎君便离席各自凑做一处。
本坐在王珩身边的范润起身磨磨蹭蹭地到太子珉身侧,自秋狝之后,他俩的关系迅速拉近,隐约有赶超几位东宫散骑都尉之势。
但王珩身边的座位没有空一会儿,华阳便走过来坐了下来。
“你方才瞧见了么?”华阳在王珩的耳边问。
于氏当时坐在皇后身后,被华丽的仪仗掩盖,是个非常不起眼的位置,若非范润指出,王珩很难注意。
他一开始以为那不过是皇后身边得脸的女官。
思及她的出身,他中肯地说:“礼仪似乎并无错处。”
华阳冷哼一声:“在我阿娘手里也有个把月了,再蠢也该学会。”
王珩不置可否,心中却想,宫中规矩森严,于氏一个书吏之女,个把月就能行止如常年出入大明宫的女官一样,可见是下了功夫的。
只是华阳心中眼中只有王怀灵。
他又悄悄撇了一眼坐在太子珉身边的王渐之,他握着酒杯,嘴角抿着优雅的弧度,侧首的角度谦和而完美,显得凑在他身边的范润就有些粗放了。
华阳扒着他的肩头:“让他们去玩吧。今儿个七娘不在,不如你陪我出宫吧。”
王珩刚想说怎可,华阳却拽着他的衣袖,又遥遥朝着远处的范润比了个手势。
她轻声说:“范三郎替咱们拖住我阿兄,我们赶快溜出去。今日虽然是中秋,可还是要宵禁的,过会儿就来不及了。”
酒过三巡,因为皇后的离去,东宫酒宴的氛围逐渐变得随意,也许是太子珉刻意通融,几乎无人注意到华阳公主拖着王珩溜走了。
从东宫出长乐门的路线他们已经很熟了,出宫纵马至朱雀街前,他便看见一条蜿蜒的灯火长龙,沿着朱雀街徐徐铺陈至南城门。
这条纵贯长安南北的长街上,人群川流不息,摩肩接踵。商贾叫卖、儿童嬉笑汇聚成流灌入他的双耳。一群提着兔子灯的孩童从他们身边奔过,钻入了人群中,那身上挂着的铃铛脆响却依然在耳畔飘荡。几个戴帷帽的小娘子亦是从他们身边走过,停下来似乎透过帷帘打量了他俩,嬉笑离去,隐入人流,只余下一缕香风。
他在琅琊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怪不得她要说东宫夜宴无趣。
一队羽林郎守着长街的入口,华阳遥遥地见了,立刻下马:“小心叫他们认出我!”
她从就近的小贩手里要了一副狐狸面具,扣在脸上,伸手就问王珩要钱:“付钱。”
王珩无奈,从腰间取出两枚铜板。她例银虽然不少,但是能拿在手里自由支配的不多,所以多数时候出宫都是挂账。
华阳在那小商铺前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摘了一只兔子面具下来,扣在了王珩的脸上。
“你如今算得上是东宫常客,难保那群羽林郎里没有见过你的。”
她理了理身上的袍服,抓起王珩的手就像是泥鳅一样钻进了人群之中。
王珩被她抓住手指,几乎忘了迈腿,踉踉跄跄连着撞了两三个人。
华阳回过头来,从狐狸眼睛中可以瞧见她眸中淡淡的不悦,她的声音在嘈杂的人声中依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