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宰相杨濂忙开口道：“先帝在位时剑南道的盐贡每岁最高可达一百五十万石，陛下念及剑南道地势险峻，开采艰难，税赋缩减三成，已是体恤。目前看来，剑南道盐业确实存有疑点，臣以为，陛下可以钦点一至两位“榷盐使”前往剑南道调查明情。”

“如果真的存在积弊勾当，”皇帝沉吟道：“派遣榷盐使不免有些兴师动众，存在打草惊蛇的可能。”

杨濂又道：“陛下如这般考虑，不妨换个明目，可以考虑派遣“覆囚使”。”

剑南道密布高山深涧、千沟万壑，盐井浚深，取水煮盐役作艰苦，人手不够的情况下，便选取刑徒充当劳役。

自古就有这样的传闻，地方出现大旱，农耕不作的现象是因为当地州县狱政不治所致，所以朝廷需要派遣使臣前往巡行“覆囚”。所谓的覆囚，也就是宽待囚犯，以求天下太平，农耕丰收。

如今剑南道盐业不兴，很多采盐的劳役又是刑犯，以“覆囚使”巡查狱政的名义，行监察盐政之职，可谓妙计。

皇帝略作思忖，点点头道：“宰相大人这个主意不错，只是不知派朝中哪位官员南下合适？”

提到用人，中书舍人郑崟道：“回陛下，臣这里有个人举荐，花司司佐常哲。”

花司全称花鸟司，指的是人力眼线遍布大秦的私密机构，其中“女司”，“郎司”两部的花鸟使负责采择各地良家男女充当皇廷用人，而“刑司”的司官直接隶属于皇帝本人，负责调查处理朝廷隐秘机要事件。

花鸟司最高级别的官员是刑司司长，携领下属三司，其次便是司佐。花鸟司最近面临人事调动，司长年事已高，即将致仕，下一任花司司长该由谁来担任，是皇帝需要考虑的问题。

郑崟的提议是在暗示皇帝，常哲是个可以考虑的人选。皇帝领悟颔首：“那就常哲吧，试试他的能耐也好，回头让他来见朕。”

一件事情解决，两个人需要告退，郑崟俯身了，杨濂还立着不动，前者知道后者可能还有话要同皇帝私谈，便独自退下。

这边皇帝抿了口热茶，言简意赅，“宰相有话直说。”

杨濂脸上有为难之色，三缄其口终道：“回陛下，晋王殿下近日要回长安。”

皇帝的脸淹没在茶雾缭绕中，模糊不清。“朕知道，”他说：“晋王回京的请奏朕已经批复过了。”

“陛下。”杨濂低嗐了一声道：“臣没想到这小子竟是个牛脾气，当初因为……因为……胆敢对陛下无礼……”话说不下去，就鞠躬，“……总之，请陛下原谅他的行为。”

“朕是他的哥哥，”御案后的人回道：“不会同他计较的，宰相大人放心。”

等杨濂告退，花鸟司司佐常哲前来谒见。这是两人第一次打交道，年轻的君王面对年轻的臣。

皇帝向他叙述了南下的相关事宜，最后问：“这件差事，能办好么？办好了，等司长致仕后，朕保你在花司的地位。”

对方抬起坚毅稳慎的眉峰，揖手承诺：“臣必不负天恩之命。”

两人议事的时候，皇帝留意到窗外宫闱局令丞李越的到来，他跟宫闱局的交往仅限于夜间，想必李越冒雪前来是有要事回禀，这让他联想到了皇后。

他耐心与花鸟司交接好剑南道的事务，叫退常哲再宣李越独对。

常哲走出殿外，他外臂上的花鸟纹与李越肩侧的花萼纹擦肩而过，两人都很意外在延英殿见到对方。想到花司司长的职位出缺，李越恍然大悟，惊羡笑问：“常司佐有肉吃了？”

常哲温然一笑，仓促间道：“南下剑南两道，改天请李令丞吃酒。”两人交接只在一瞬，李越笑着暗暗点头，转身入殿。

她入殿时，皇帝正起身从御案前走到南窗下，视线落至窗外，问道：“皇后娘娘让你来的？”

李越俯肩应是，又听皇帝迫不及待的追问：“何事？”

他与安隅之间，若非他主动，安隅断然不会开口同他多说一句话，她厌恶他，只会在无法绕开的事情上与他产生交流，比如，祭祖，叩谒祖辈梓宫，大大小小的节庆等一些需要帝后联袂完成的仪式。

她是一个合格的皇后，扮好自己的角色，配合他把表面功夫做足做圆满。但是他想要的更多，他想开启她封函的内心，使自己被她真正接纳。

通过别人的嘴来传话也可，总比彻底哑着嗓子好太多。皇帝这般自我宽慰，心里莫名雀跃。

“回陛下，”李越回道：“启祥宫梁侍栉见喜了，已满三个月，恭喜陛下！”

御前扈司太监周子尚一听，率领整殿的太监宫女跪地高呼：“天佑大秦百子图开，繁衍绵茂，奴子们给陛下贺喜了！”

倏然间听闻，皇帝觉得自己应该兴奋，毕竟子嗣繁茂是奠定他手下这座年轻王朝的根基，只不过失落也会占据一定成分，他希冀能够收到来自她的私人话语，结果仍是一桩公事公办。

他不该心存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