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
于是她像个漏水的肉袋子,只等着水彻底漏完的那一天,便命归黄泉了。
云滟时伤得很重。
但令人惊叹的是,她明明伤得这样重,却依然还活着。
倘若凑近了看,你还能够瞧见她翕张的鼻翼。
*
血从她的伤口滴落,落在地上,积成了小小的一滩。
有几只虫豸趴在一旁饮血,喝得又快又急,只见其干瘪的身体迅速鼓起,薄薄的一层表皮下,流淌着红褐色的液体,充盈,却丑陋。
见状,方檀却是捏了个诀,直接打死了这群嗡嗡恼人的飞虫。
云滟时原本是闭着眼睛的,听见动静,她的睫毛颤了颤,良久,才睁开了眼。
“你倒是会关心人。”
她微眄了方檀一眼,目光柔且轻,像一根挲挲的羽毛,不着痕迹地从人的心尖上扫过,痒痒的,只消这么轻轻一瞥,便足以叫人心笙摇动、恍恍然而不知终日了。
她的眼睛真美。
似秋水一般盈盈灿亮,幽艳,且销魂。
即便是方檀,见到这样一双眼睛,也要如实地发出赞叹。
当然,这并非是心醉于对方的美色,而是更近似于,天气醺酣、小桃灼灼,你看到一朵花的盛开,于是真诚称赞,花很美。
云滟时有一双多情的眼睛。
她的美,有七分都是这双会说话的眼睛带来的。
只见其眼尾细而略弯,微微上翘,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
她看着方檀,似乎对突如其来的“访客”毫不意外。
方檀的表情十分平静,他道:
“你该知道,一个有些美貌的女子,落入这个地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闻言,云滟时舔了舔下唇,很妩媚地笑了。
“那你准备如何对付我啊。”
她嗔笑道。
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散在女子耳边,她的脸很白,是那种大量失血的白,但是嘴唇却很红,红润,且饱满,让人不禁有一种绯红色的遐思。
真奇怪。
明明已经这样狼狈,甚至连身体里的血都快流尽了。
但她却还是如此……嚣张。
方檀十分坦诚地说道:
“不曾见到你时,我想了三个办法。”
云滟时轻微地“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第一,我想,向来美貌的女子,大约都很珍惜自己的脸。”
“第二,不管是人,还是妖,存活于世,必然不能诸事顺心,也必然不能让其他人事事顺心。何况……”说至此处,方檀顿了顿,他看了云滟时一眼,随即微微一笑,恭维道:
“何况您贵为一城之主,树敌无数,自然有的是人想要除之而后快。”
云滟时面色不变。
方檀继续道:
“第三,有仇人,就有爱人,就有珍重之人。”
说着,他看向云滟时,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但却不似后者多情。
他的眼神明净,似新雪初霁,又像满月当空,亮银流转,就那么泠泠地照在人身上,一直冷到了心里。
“不曾见到你时,我想了三个办法。”
“但见到你后,我就知道,这三个办法都不会对你起效。”
*
云滟时听后,咯咯娇笑。
她笑的时候,嵌在她琵琶骨里的铁链也摩擦地吱吱作响,叫人不由得胆寒。
她并非是不痛的,她明明痛到脸都白了,但她还是要笑。
“有意思。”
“我从前怎么不曾发觉,这个世上竟还有你这般有意思的男人。”
云滟时伸了伸舌,舔唇而笑,露出一副痴态。
媚眼随羞,丹唇逐笑。
她是妖娆的,也是妩媚的,她的每一次笑,每一个抬眼,都像小钩子,酥酥麻麻地从人身上搔过,诉说着隐秘的情/欲与挑逗。
云滟时笑了一阵。
笑完后,她又开始惋惜,惋惜不能与方檀春风一度。
有言道:
“春风一度,即别东西。
何劳审究,岂将留名字作贞坊耶?”①
云滟时是欢场上的常客。
她长了一双多情眼,却有着一颗无情心。
她的目光顺着方檀的脸庞描摹,眉骨、鼻峰,似乎每一处都长得极合她心意。
于是她娉然一笑,扬了扬眉,妩媚地说道:“小郎君。”
“你长得可真俊俏。”
“看在你这么俊俏的份上,你我恩爱一夜,第二天,我可以不吃掉你,放你一条生路。”
这似乎是难得的恩典,毕竟,过往那些给她侍寝的,不管是人,还是妖,兴致上来后,都会被她吞吃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