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
沈灿。
这个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是一剪细雨楼的楼主,是大魔头,喜怒无常,且神功盖世。
然而,这样一个令人讳莫如深的大人物到了云滟时口中,竟好似什么小角色一般,被她轻轻巧巧地说了出来。
方檀抬眼去看云滟时。
少年人的目光冷淡而安静,只睁着一双细薄的眼睑,凉津津地望着对方。
像是冬日的雪水,清冽而冰冷。
目光之下,女人仍是美的,愈柔弱,愈美得惊心动魄。
她仿佛一枝冁然盛开的花,娇影凌波、聘聘婷婷,有一种湿漉漉的美。
如此迫人压力之下,云滟时却仍在笑。
只见她轻垂眼帘,长睫微颤,却是莞尔道:“你不敢吗?”
“确实不敢。”
方檀倒也不曾避讳,很直白地说明了心意。
“我只是一剪细雨楼内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如何能见得了传说中的沈楼主呢。”
“哦。”
云滟时步步紧逼:“你不敢,陆雪燃也不敢吗?”
“她查了这么多年,难道就不好奇,好好的,沈不归为何会发疯。”
“而沈灿,又为何会出现在渭城,出现在申屠焕的群妖宴上?”
……
说这话时,女子眼波盈盈,好似一顷幽深的湖水。
只听她压低了声音:
“说不定,沈庄主就是沈灿逼疯的呢?”
*
云滟时有一颗不安分的心。
她就是这样的女人,向往权力,向往欲望,总是抓住各种机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
稍一得势,便要搅动风云。
方檀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他盯住她,十分郑重地警告道:
“云城主,没凭据的话还是少说。”
“你我都知道,沈不归并非无端发疯,而是因为修炼不慎、气血逆行,从而导致走火入魔,所以才会在一日宴会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
“清醒后,沈庄主万分悔恨,因此才会在申屠焕率群魔侵扰城池时,独自出城,在城外与一众妖魔力战多日,最终力竭而亡。”
闻言,云滟时一阵轻笑,很不以为然。
她肤色白皙,发丝垂落耳边,无端带出几分媚态。
只见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的伤口,齿如含贝,然后轻嗔道:
“你们这些人可真有意思,费尽心思把我从西域捉来,不就是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吗?”
“可如今我说了真相,你们反倒不敢相信了。”
“修炼不慎,走火入魔。”
云滟时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她念得极慢,一字一顿,倒像是在念什么八字谶言。
随后,她笑了,那双眼眸似秋水一般含情、幽深,只听她道:
“没想到,你们竟然真信这话。”
“一盟二圣三尊,四宗五派八大家。”
说着,她抬起眼,目光中不乏深意:
“沈氏一族世代镇守西域,算到沈不归那一代,已是二百多年有余。而二百年前,渭城,不……那时候根本没有城池,目之所及,到处都是黄沙漫天、一片荒芜萧条之景,又因地处漠北,与群魔接壤,所以罕有人至。”
“若非沈老家主使出‘移山填海’之能,引来灵泉浇灌土地,又垒土建城,绝无日后渭城的繁荣。”
“想当年,渭城沈氏名震西域,其手段之酷烈、杀性之重,八方妖魔皆噤若寒蝉,莫不倒戈弃甲、为之臣服。”
“而沈不归作为明月山庄这一代的庄主,年少时便修行《焚烛真经》,短短几十载,就练至第五层,后又拜入太虚剑宗,习得《两仪剑法》,其人修为之高,堪称漠北第一剑客。”
“这样一个天纵英才,竟然死在一次‘走火入魔’上?”
方檀闻言,沉默了一阵,但最后他也只是笑了笑,借口道:
“修行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毕竟人生境遇无常。人立此世间,天高地迥,常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可识盈虚之有数。”
“不错,你的话很有道理。”
云滟时眨了眨眼睛,她压低尾音,拖长了声音道:
“但你要知道,他不是别人,他是沈不归,是八大家之一‘沈家’这一代的家主。若非沈庄主那一次走火入魔,恐怕我等妖魔至今要望城兴叹,遍寻机会而不得入,更毋论城中诸多鲜美的活人血食,绝无享用的可能。”
“这样一个心思缜密、修为高深的可怕对手,竟然死在一次‘走火入魔’上,真是可笑。”
说这话时,云滟时微微轻喘,额头覆了一层薄汗,大约是胸口的长钉又深入了几寸,叫她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