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
沈惊鸿。
是沈不归同白苓的独子,也是明月山庄的继承人。
当然,这个世上早已没有什么明月山庄了,有的也只是渭城城破、兵祸肆虐后留下的一桩遗址。
断井颓垣、庭中杂草丛生,坟冢之上,狐首望月而嚎。
倘若三十年后回头再看,大约是如此景致。
这位沈公子倒是不曾经历那日城破。
事实上,沈不归死后,申屠焕并未立刻吞并西域。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他做不到。
双方僵持了六年之久,打得有来有回。
但随着其余世家大族的势力后缩,再加上此境生民大量逃亡,人口、资源都无以为继,沈氏独木难支,渭城的结局最终还是以人修一方的惨败落下帷幕。
六年后,渭城城破,沈氏阖族俱亡。
上千嫡宗族人,并一众亲兵部曲,最后只活下来一个沈惊鸿。
他是沈氏遗孤,是这个家族仍存于世的最后血脉。
事实上,陆雪燃的父母,连同兄姊六人也死在这场灾难中。
她虽侥幸存活,却被一豺狼妖掳去,赤身裸/体关在羊圈中,沦为这万千“两脚羊儿”中的一个。
直到那一日月圆之夜——
群妖宴上,沈灿一剑惊天,在屠戮众魔的同时,也顺带着救出了城内的一众百姓。
这里头就有陆雪燃。
那年她只有六岁。
却过早地明白了,什么叫做“家破人亡”。
*
“远赴人间惊鸿宴,一睹太平盛世颜。”
沈惊鸿的名字大约被父母寄予了很深的期望。
只是太平盛景难得。
大多数人都只能在这郁郁乱世中随波逐流、苟且一生。
那一日宴会上,沈不归一掌打死白苓,满座哗然。
虽然很快便有人出手制住了神智癫狂的沈庄主,又即刻请来医者为白夫人救治,但后者仍因心脉俱被掌风震碎,伤重难愈,所以不足一日的功夫,便撒手人寰。
而亲眼目睹这场人伦惨剧的沈惊鸿,虽然很快被太虚剑宗救走,但仍受惊不轻。
那一年,他只有十一岁。
听沈家的下人说,这位小公子的身体打小就不好。
似乎是从娘胎里就带着的毛病儿,顽固异常,治了很多年也没有起色。
哪怕是日后上了华山,拜入太虚剑宗,有药王谷的谷主鹿衔枝为其诊治、调理身体,也只能稍作压制,无法彻底根除。
所以每至月圆之夜,沈惊鸿便疼痛难忍,好似万箭穿身、有剖骨剜心之痛。
很难说,这个世上到底谁比谁更可怜。
沈惊鸿可怜吗?
他本是名门士族之后,却因一场惊天变故,一下子失去了两位至亲,大好家业尽数落入敌手,连他自己,最后也只能寄身于华山的长风驿上,终年与冰雪、寒梅为伴。
可倘若连沈惊鸿都算可怜,那陆雪燃呢?
还有那些在这场动乱中失去了家园、亲人,乃至于身家性命的百姓呢?
难道他们不可怜吗?
“谁比谁更可怜”是个伪命题。
只能说,时代浪潮之下、目之所及——
在座皆是自身难保的离乱之人。
*
方檀拿到信后,不做耽搁,立刻就动身前往太虚剑宗。
剑宗地处西北,坐落于华山之上,与昆仑派相邻,只是后者地势更高、更险,也更神秘。
但华山也不逞多让。
其山势之险峻,可谓是“危峰兀立、怪石嶙峋”,再加上此处气候寒冷,每年的九、十月份便入了冬,所以人迹罕至。
除了生活在这一带的农民、樵夫,仰仗着四时与天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祖祖辈辈皆在此处繁衍,其余像商贾、戏子、掮客这一类需要南北往来的行当,从事的人都非常少见。
当然,同昆仑派相比,这太虚剑宗的地界虽然冷清,但到底还是有那么少许人烟。
昆仑派则是完全不收凡间弟子。
姜望舒久居天山之上,仙姿缥缈、不流落凡人俗态,可谓不负她“逍遥尊”的美名。
而门下诸位弟子亦闭关清修、一心向道,轻易不涉及这山下的红尘琐事中。
“大梦一觉浮生远,回首已是百年身。”
大约对逍遥尊来说,这世上的人也好、事也好,都只是沧海一粟、渺小至极,实在不应该太过挂心。
*
方檀照例是骑马去华山。
沿途景色变换,愈向北,愈显得天气寒冷、植被凋零。
其实,他很多年前来过这个地方。
还是陆雪燃亲赴蝴蝶谷,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