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
周六,易晚池在约定时间和施恩碰面。
画展场馆分四大展厅,分别对应四个主题。收藏艺术品的容器也成了一件艺术品,三十寸油画框总是黄金色,最令人舒适的光线打在画上,和色彩面对面,至少能读出一丝清闲。
展览安静得像百年来未经人烟叨扰的宫殿,除了玛丽珍鞋踏在大理石砖上的调子,以及几段闷声的谈论,鲜少有别的声响。
易晚池自选择美术这条道以来,便以瞬息千里的速度爱上了看展。
扪心自问,她从小到大都不偏不倚地站在“俗”的这边,别人喜欢什么样的她,她就穿戴什么样的包装纸,只在看展和画画的时候才有释放真实自我的趋向。
真实的自我,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易晚池今天穿了一件法式束腰绿色连衣裙,挂脖式吊带,白皙的脖颈挂有金色吊坠,套了一件白色镂空小披肩,隐约能看到细长的锁骨。
能选上院花,她至少是美的。不敢说美得不可方物,但一定拨动了不少亲眼目睹者的心弦。
她在看画,站在她身后的施恩在看她。
醉翁之意不在酒,易晚池通过脸上收到的炽热的视线感知的一清二楚。
这份温度早已超越朋友的程度,直逼表白的台阶了。只不过对方不说,易晚池更不会说。
她作为朋友可谓十分仗义又富有分寸,挑不出毛病。如果施恩明智一些的话,就会发现比起恋人,她这个人作为朋友将更有价值,也将更加长远。
“晚池,你很喜欢这幅画吗?”施恩问。他站在同她一样的角度看画,好似真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易晚池知道这位纨绔子弟根本没有艺术造诣,问她喜不喜欢这幅画,就像在问她喜不喜欢一款包一样。
“这里所有的画我都喜欢。”她眨巴眨巴眼睛,正如女孩儿看到名牌包那样惊喜。她又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提醒道:“你小声一点儿,看展得安静。”
施恩配合地点点头,改用气声说话:“结束后我们一起吃个饭啊?”
“还不知道看到什么时候呢。”易晚池指了指旁边的画,语气突然古灵精怪:“你看这幅画,和你的气质特搭。”
施恩一听乐了,咧开嘴角问她:“什么样的气质?”
“那就需要你自己好好琢磨咯。”易晚池又指了下门口:“我先去二厅看看,你在这逛完了来找我?”
施恩摩挲着下巴,准备和这幅据说和他有相同气质的画交流,应得自然:“好。”
投机取巧偷来独自看展的时间,易晚池走到二厅门口前,突然换了个方向,来到三厅内。
三厅收藏中西方现代有名的印象派画作,无一例外为夏日场景。这里的看展人不多不少,每幅画前有两三位,彼此保持着矜持的距离。
然而正对厅门的那面墙上最右边的那幅画前,站着一抹高大而冷酷的背影,仅此一人,霸占一幅画。
这背影实在让易晚池熟悉,好像前不久才见到过。
越看越像叶晃。
古铜色的后颈遒劲有力,挂着一条闪着辉光的银色项链,上身灰色无袖连帽衫,上课时隐藏在冰袖下的肌肉一览无余,双臂上的刺青自然也暴露地彻彻底底。
刺青,他竟然有刺青。
易晚池不自觉走近,她不是没见过刺青,只是叶晃身上的,比她见过的所有刺青都更具冲击性。
右肩三角肌处是一朵极致绽放的蔷薇,千万条藤蔓向肩胛骨汹涌延展,袖口幽暗处的花瓣一如迷失在深邃洞窟的麋鹿,躲躲藏藏,又凭一腔孤勇飞跃眼前的断桥。
单是花而已,她却看到了赤日般的热烈张扬,在他宽圆的肩膀上。
他的左臂纹着她不认识的图腾,以同样野性难驯的势头盘曲在整条胳膊上,除了黑青没有别的颜色。小臂靠近手肘的地方,有一道约莫六厘米的环,比图腾的其他部分更青。
她不确定,这是图腾的一部分,还是比图腾更加悠久,但已经被永久掩盖的另一个完整的图案。
“易晚池。”
头顶突然响起一声低抑沉重的叫唤,易晚池应激抬头,忽地撞入叶晃漆黑的眼眸里。盯刺青盯得过于专注,她毫无察觉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的。
在他近距离的凝视之下,易晚池感觉自己呼吸的频率有一丝错乱,应道:“在。”
叶晃顺着她先前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左臂,又抬眸看回她的脸。
易晚池心领神会:“我不会说出去的。”
既然他每节课都戴着冰袖,那一定是不想被学校里的人知道,她察言观色二十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叶晃双手插在兜里,语调平淡:“无妨。”
说出去也无妨。
易晚池平复过心情,只当是被他的气场吓到。她偏了下身面向画,就此顺其自然地和他并排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