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1.

“我根本！就！没见过他！”

这是柳萱今天第三次冲王元宝强调。老父亲刚接女儿从棋艺课下学回来，之前的两次，柳萱总还顾及在大街上的颜面，第三次是在家里，她很想比之前都大声，但身心俱疲，实际上喊出来的效果就是有气无力，可仍然很够气势。

女儿难得提高声音，王元宝很给面子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擦了把汗：

“呃，这个，可是他的确见过你——就是秋收大典的那次。”

“哪次？”柳萱趴在桌子上，翻出两只眼睛盯着老爹。

“乖女，你想想——那黑龙理应曾经和陛下关系不错的，不然哪里求得到大明宫？”

“然后呢。”柳萱的声音闷闷的。

“去年秋收大典，陛下带了一位贵客在厢房中观礼，你我都猜测是异国使节，其实正是那老龙王之子。陛下说，你对弈得魁时他看得全神贯注，还夸你棋艺精湛……也许陛下是投其所好，才令你嫁给他的。”

“那应该送他一张好棋盘！”柳萱欲哭无泪，“送个姑娘过去，叫什么事？如今连平康坊里都不干这样的勾当了！”

“慎言！”王元宝连忙紧张地敲敲桌子，“你过年就十七了，阿爹官职又不高，等着陛下指婚，左不过是在朝中择一个中等人家，哪有嫁去龙族体面？”

“可我根本就没见过他……”柳萱已经无力申辩，“阿爹你知道坊间巷尾都是怎么说的？‘泾河龙王之子残忍嗜血，性情暴戾、偏执，为着斩龙这事，黑云压了大明宫三天三夜，每晚子时，必定拎着他亲爹白森森的龙头，蹲在陛下枕头边讨血债！’，我要是嫁过去，被蹲枕头边的就该是我了！何况我没有魏公那么好的剑法，也害怕龙吟声！”

“你听过龙吟声？”王元宝的关注点很奇特。

“没有！”柳萱气结，“但想想就够了，风评那么坏，比鬼叫好听不到哪去。”

“——噫！这话可不许在黑龙面前说。”王元宝吓得胡子抖三抖，“你也别想太多，阿爹只是听了个信，提前跟你透点风声，至于这送嫁之事如何安排，想必午后会宣你入宫细说。”

柳萱没吱声，王元宝垂着眼睛，安抚道：

“乖女，京中官员家的小姐里，陛下最疼你了，怎么会不为了你好呢？据陛下说，那黑龙化作人形时八尺有余，生得威风凛凛，如今承袭泾河王位，手下领着数十万水府兵将，论势力足称得上是一方军阀了，你嫁过去——作中宫王妃，多么尊贵！何况龙族非寻常兽类，颇通人性，也还算斯文讲理的——是在他神志好的时候呵。即便不图他多会疼人，龙宫珍宝无数，也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父亲越说音量越小，柳萱也不知该信哪句，把头彻底埋进了胳膊里装鸵鸟。王元宝见她难过，除了捏紧拳头也想不出什么别的法子，只能用没捏拳的那只手摸摸女儿的头发：

“若实在难受，面圣时拉不下脸，就去皇后殿里哭一哭……虽然她也做不了什么主就是了。”

2.

接过圣旨，柳萱的确去皇后宫里甩开膀子哭了好一通，她向来擅长这个，声泪俱下地，说得长孙皇后十分动容，可圣心已定，因此只能回她一句：

“好孩子，庚帖都送到龙宫去了。”

吃到早已预订的一鼻子灰。柳萱走出宫门时并没有多失落，她想过鼓起勇气到龙宫去亲自退婚——若不是不知道龙宫在哪的话。可当发现自己不熟水性时，勇气也只剩下捶胸顿足的份了。于是她迈开腿、去到云锦阁，决定给自己做一套漂亮的嫁衣，再到金玉轩，新打几件首饰，留着上轿的时候穿戴！其实无论是家里还是龙宫都不见得缺少这些东西，但她有自己的主意——她可害怕被那黑龙吼得双风贯耳、当场“嗡”地一下登仙，因此即便是陪葬品也要全新的、金光闪闪的。眼看着女儿捧了一沓订取东西的票据回家，腰间还多了一只镂空香囊，王元宝尖锐地评论道：

“就差雇一位执事、再加一对童男童女陪着了。”

“这不得是龙宫那边派来，送我出殡的？”柳萱瞪了父亲一眼。

“乖女，不必想得太坏。”王元宝扯出一个笑脸，拉她坐下，“我刚才碰到你婶子——她说，自古凡是英雄，都难过美人这一关，何况是梨花带雨的美人，你掉几滴眼泪，何愁哄不下那黑龙呢？”

“强娶民女——也不算，咳，别人塞他民女他就要，这也算英雄？”

“……也不是把你塞作侍妾，而是中宫王妃，往大了说，便是和亲联姻的美事，他若驳了陛下，不是败坏你的名声么？”

“那么莽撞的人，我倒不觉得他想得到这层。若我是他，王位好容易轮到身上，再添一位美眷，岂不好事成双了？能令自己面上有光的事，谁不愿做啊？”

闻言，王元宝像是被刺到了什么痛处，叹了口气，不愿面对女儿，回房去了。柳萱仍然愤愤地，因为想起了太子妃在皇后殿中对她说的话。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