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砚台搁到敖澈的膝上,添了一匙清水,又将墨锭塞到他手中。
面前四摞公文,她用笔杆清脆地挨个点了一遍:
“我可不全帮。从哪一摞开始念?”
“小姐知我。”
敖澈从善如流,追着模糊的影子,将鼻尖蹭到她腮边,如愿以偿地截获了一缕带着热意的粉香。
40.
敖澈一成了半瞎,可苦了柳萱——白天要将文书念给他听,并代为朱批;夜里得给他揉揉额角,为着让淤血快些散去。她不认为这算什么事,换作父亲或是朋友照样会有此待遇,却全然不知自己已将敖澈与亲友并提。
好在敖澈颇有些自强精神,没沦落到连穿衣吃饭都需要帮手的地步,身体素质也争气,过了三五日,便也能自己看些字了——只不过要借着白日的阳光,并因此着人暂时拆了书房的两扇窗子。柳萱怕他用眼过度,下了死命令:眼睛完全恢复之前,一到晚上点了灯,就不准再看公事了。
此外,每日揉过脑袋,柳萱就赶他化回龙形钻到寝殿后身的灵泉里泡着。因为据大夫所说:
“龙族本就是水生,泉中又灵气充盈,多沾一沾,好得自然更快。”
于是顺理成章。因他眼力不好,柳萱偶尔也坐在池边、隔着八丈远监视敖澈,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聊,生怕他睡过去、呛了水——虽然要黑龙呛水淹死也怪难的。
敖澈化作龙形,比人形时欢实多了,并不是他故意如此欢实,只是船大难掉头,再怎么收敛身躯,一摆尾仍然能溅得柳萱浑身湿透。夏衣单薄,一淋水就透出肉色,柳萱想骂,又想到他看不见,骂了也无用,只好气哼哼地换了件浅色的肚兜,并自己开解自己——泉中水汽氤氲,又没什么光线,而且,敖澈的目光确实没有焦点,只会偶尔追着她的身影,作一些简单的、迟缓的位移,不简直跟瞎了一样?压根没什么好怕!
约莫过了十来日,虽然敖澈看不见也有好处,可这双眼睛一直没有好全,柳萱反倒是第一个坐不住的。每天早上醒来,她第一件事是伸手把敖澈拍醒,然后问他,这是几根手指?
敖澈看着她,没看手指,略微失焦的目光看起来有些深意:
“这么盼,是不是因为我眼睛好了,就不用让小姐顶班?”
“这是什么话?把人说得那样功利。”柳萱在他的视线里模模糊糊地撇了撇嘴,“就不能真心希望你健健康康的么?”
敖澈听了只是笑。不过,这话并不掺水,毕竟是自己的父亲闯了祸,柳萱照顾他时多多少少带了一些歉意,对他早日康复的期望就更加真切。其实是越到了末尾越恢复得慢,可她着急,不知从哪寻得一只水瓢,每天在温泉里孜孜不倦地往敖澈头顶浇水,说是怕他泡得不均匀,耽误病情。每当柳萱勤奋地灌溉时,敖澈就感觉自己成了花园里的一棵什么植物,而每当她浇得手酸,干脆将瓢挂到龙角上、喋喋不休地抱怨阿爹为什么偏偏打这一球时,他又觉得自己是一座衣架子。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么浇到六月中旬,书房的窗子终于又重新装上了。恰逢岳丈来信,关怀女婿的近况,敖澈清清楚楚地看到柳萱在回信中报告了此事、还絮絮地写了许多闲话,本来手上研着墨,突然感叹了一句:
“小姐真会写家书。”
这话很像阴阳怪气,惹得柳萱瞪了他一眼:
“这一个来月忙着伺候你,都没得空给阿爹写过几封信,自然话多,难不成这点纸墨都舍不得?”
的确,她承担了□□成的案牍工作,出力多了,自然添了些从前没有的骄纵,敖澈喜欢看她眼睛圆溜溜地瞪自己,笑了笑:
“你这么会写,我述职离宫三日,怎么一封家书也没收到?”
“……三日而已,又不是三年,”其实是压根没想到,但这话说不得,柳萱只能咬着笔杆含糊道,“而且,你当收家书是什么好事?人家都是长久地见不到了,才只能靠书信传几句话呢,既能天天见面,还写什么信呀?”
“这好办。小姐又有三五日见不到我了。”
“啊?”
“还有一封,”
敖澈从袖中摸出另一封信,仿佛故意藏到现在:
“杨府发信说,杨小姐婚期定在七月初四,请黑龙王妃赏脸出面送亲,兼参谋陪嫁诸事……只请你,通篇不与我相干,这不是三五日见不着了?”
41.
一听是友人的婚讯、还有机会回家,柳萱自然雀跃,欢欣鼓舞地就开始张罗起来,敖澈再说什么收信写信,她都一概应了、并且在临走之前信誓旦旦地保证——家书一定有!即便头几日没有,凡等新娘子出了阁,即刻有!虽得了保票,但张罗嫁娶之事本就千头万绪,柳萱忙得脚不沾地、一时连纸笔都碰不到,也属正常,而龙宫这头,即便除却雨季已至、公务堆积的缘故,每日也有少说一百二十件事等着敖澈说话,他盼是盼,倒没特意空出闲功夫来等着收柳萱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