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缘法
十一月初一,新雪初至,丰年有余,玄凌下旨在重华殿设宴为凯旋将领庆功,除后宫正四品上的嫔妃和亲王贵眷外,此次有封赏的将领都携了夫人入宫赴宴。
至夜,重华殿中笙歌燕舞,远远都能看见丝竹柔软低迷的咏叹,无端撩拨起紫奥城此消彼长的阴诡气息。
玄凌正装华服坐在正中首位,甄嬛一如既往按品大妆坐于他左侧,眉庄则位列下首第一,余下嫔妃一溜儿排开,对面则是几位王爷和外臣及他们的家眷。
酒过三巡,菜尝五味,玄凌兴致勃勃,眼神迷离间倏然望见玄清有些意兴阑珊,身边又空空荡荡,因举杯向他笑道:“老六怎么闷闷不乐的?莫不是你家王妃不在,心中想念了?”
说得众人都忍不住笑了,玄清微微尴尬,忙道:“内子身子不适,不耐久坐,臣弟着人陪她去偏殿歇一歇。失礼之处,还请皇兄莫怪。”
玄凌舒然笑道:“这倒无妨,只是请太医来看过了么?”
玄清还未回答,甄嬛已掩唇一笑,向玄凌道:“宫中人尽皆知六王与王妃伉俪情深,若王妃当真有碍,王爷怎能不请太医来呢?”见玄凌还是懵懂不解,她又解释道:“大军回京之前王妃入宫请安,曾说起已有了两月身孕,如今算来正是身子沉的时候,自然不惯久坐。”
玄凌这才恍然大悟,抚掌而笑:“这老六瞒得真好,如此喜事,该好好庆贺才是。”
“还不止呢。”甄嬛略过玄清眼底难言的隐痛,柔声道:“皇上知道平日里各家王府的事都是臣妾管着。昨日清河王府还报上来,一位侍妾叶氏也有了身孕,于今一月有余。”
外人眼中的清河王府一向低调,如今接连传出两桩喜事,在场诸人无不举杯,同敬玄清:“恭贺清河王。”
“日前外头进了一株南海珊瑚,本宫已命人送去清河王府,算是为王妃安胎祈福。”甄嬛举杯笑若春风,毫不避讳地与玄凌十指相扣,若玄清够聪明,便该知道她心不在他,悬崖勒马。
然而玄清轻飘飘一笑,痛饮一杯,隐约仍未有放手之意。甄嬛瞧见也再不理会,反正她已给足了玄清安然一世的机会,是他自己不珍惜。
“六表哥最是风流倜傥,搁在从前,哪肯找个人来束手束脚,不想如今有了表嫂、当了父王竟也转了性子。只不知六表哥被人管着,还有伊人可求么?”胡容华俏皮一笑,娇滴滴的声音自珠翠重叠间漫出。
她如今虽只是正四品的容华,奈何有着身孕,玄凌格外宠着,位置竟仅次于正一品的贤妃和德妃,连生育了皇五子的贞定夫人都被排到后头去了。座上嫔妃纵然背地里恨得银牙咬碎,面上也不敢露出什么来。
玄清向来只把她当小妹妹看待,听了这话也不介怀,只道:“容华已为人母,俏皮劲儿却是一点未改。”说着又举杯向她,“还未贺容华有孕之喜。”
胡容华略略点头,娇声笑道:“我未改的只是俏皮劲儿罢了,皇贵妃与惠贵妃最是有资历的人,然而容貌鲜妍也半分未改呢。”
玄清的目光倏然一紧,深沉的眼神扫过甄嬛温婉秀丽的面庞,转瞬已换了澹澹的笑意,掠过她而向眉庄道:“惠贵妃安好,还未恭贺贵妃娘娘晋封之喜。”
眉庄微微欠身,回礼道:“多谢王爷。”
真是受不了,玄清这么一副被抛弃了的表情是几个意思?
如是想着,胸口越发觉得作呕,也不知是不是被玄清的举止恶心到了,甄嬛侧身,小声道:“臣妾先去更衣。”
玄凌自然而然地抬手试了试她的额头,方安心道:“还好并不热。赶紧去吧,让槿汐将披风取来,着了风寒可不好。”
方才迈出重华殿,她的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槿汐急忙扶住她,道:“娘娘还好吧?可是有什么不舒服,奴婢去请卫太医过来瞧瞧。”
“许是吃食不合脾胃,无事。”甄嬛轻轻摇头,到底不想回去看玄清的模样,说道:“在廊下走一走吧。”
雪絮连烟锦的披风软软凉凉地拢在肩膀上,不盈一握,她缩了缩手欲取披风之暖,心里反倒生了凉意。那勾栏曲折的长廊蜿蜒无绝,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一般,像是在提醒她一辈子也离不开这座四四方方的紫奥城了。
廊下疏斜的梅花枝横逸旁出,落在青砖地上烙下一地层叠蜿蜒曲折的影子,远处重重梅影无尽无遮,似乎是从倚梅园移来的玉蕊檀心梅,一如十多年前她看到的那般疏冷淡漠,遗世独立。
忽然有一股杜若的气息暗暗涌到鼻尖,甄嬛下意识侧首望去,见有人长身玉立于树下拈花轻叹,她暗想不好,方欲转身,已听见那人稀疏而清淡的声音响起,似沾染了夜露的新霜:“皇贵妃留步。”
人要倒霉呀,果然是喝口凉水都塞牙。
所幸四下无人,心知避无可避,甄嬛只得微微欠身,含着一缕几乎看不出的笑意道:“宴饮正酣,六王怎么也在此地?”
玄清乍然回神,隐忍了无限心事的目光投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