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鬼

鬼谷。

“你是得罪谁了，被当成替死鬼推来服侍我？”

为温客行梳头的小侍女吓得跪倒在地，伏在地面上瑟瑟发抖：“是……伺候、伺候谷主，是婢子的福分……是……”

“行了，滚吧。”温客行轻描淡写，放过了她。

“是。”小侍女如蒙大赦，飞快逃走。

温客行凝视着铜镜中映出的脸，喃喃自语：“你怕什么，即使再凶的恶鬼，只要找到了一条通往人间的路，也会想要变成人的。”

幸甚至哉，他温客行身为恶鬼之首，隐于暗夜陷入泥淖，多年独自苦苦煎熬，老天竟肯施舍给自己一条人间路，即使不算平坦，但也值得了。

明日过后，再无鬼主，有的只是四季山庄二弟子，温客行。

头发又被人轻轻梳理着，身后人动作之轻柔，令温客行舒服得闭了眼睛。

身后传来的宜人清香，是不属于鬼谷的味道。这等气息令人安心怡然，温客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待温客行睁眼，铜镜上清晰反射出一个身影，是自己日思夜想、同床共枕的爱人。

“阿絮？”温客行没有想到竟能在鬼谷见到周子舒，讶然道，“你怎么……”

“子舒放心不下你一个人回鬼谷，便求了我带他偷偷来见你。”叶沅从一旁冒出头来，笑眯眯地看着这对师兄弟。

温客行握紧周子舒的手，对叶沅感动道：“师祖……”

叶沅心知温客行想要问什么，道：“成岭在大孤山派沈慎那里，阿湘和小曹留在了四季山庄看家，叶白衣去了赵敬处，一切都安排妥当，你且安心。”

“如此便好，那……”温客行稍稍放下心，看了看周子舒，还想说什么。

叶沅了然：“子舒的伤早已痊愈，内力已经恢复至巅峰，不必担忧。”

温客行这才彻底安心。

“你孤身一人深入险境，我怎么放得下心，”周子舒环住温客行，温声抚慰，“即便是做戏，你我也要生死共担。”

“阿絮，阿絮……”温客行回抱住周子舒，一遍又一遍地唤着爱人的名字，轻轻吻着周子舒的额头。

师兄弟这厢互诉衷肠，浓情蜜意，叶沅不好留下闪闪发亮，眼含笑意退了出去。

“叶前辈。”喜丧鬼没想到竟能在谷主寝殿外遇到叶沅，上前颔首一礼。

“罗姑娘，你这是……找阿行有事？”叶沅问道。

“我只是惊讶为何阿行他……还会回来，”喜丧鬼摇头，“看来是我多虑了，有叶前辈护持，阿行定能安然无恙。”

叶沅轻笑：“自然。”

不远处传来一清朗男声：“叶前辈，数月未见，风采依旧。”蝎王微笑走近，上挑的眼角带了笑意，一派纯良模样。

叶沅想起临行前，顾湘同温客行说过的成语——与虎谋皮。这令叶沅笑得如沐春风，这只猛虎，倒是懂得收敛爪牙，装成乖顺的样子，伺机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前辈笑什么？”

“长夜将明，如何不笑啊？”叶沅望向天边一抹微光，那是即将破晓而出的朝阳。

“倒也是。”蝎王定定地注视天边，再次向叶沅问出了当初的问题，“前辈留我性命，派人告知真相，把我从骗局中拉出来，当真只是为了温谷主的复仇大计么？”

“也不尽然，”叶沅轻笑一声，看着蝎王，神色意味不明，“你就当是本座心善，最是见不得小孩子被骗。”

蝎王豁然：“那便多谢前辈了。”

旭日初升，划破天际，在暗无天日的鬼谷上空，泻下一抹天光。

今日是正月十五，宜除鬼，宜重生。

白鹿崖底。

叶沅将小绿灯扛在肩上，艰难地仰头探听着悬崖之上的动静，不知不觉便走神乱想——

那日他们是如何安排的？

鬼谷谷主温客行陷入正道重重围堵，被逼上白鹿崖，即将伏诛，群鬼也将烟消云散。

在这场大戏中，所有人都有明确的分工，一切都在朝着事先预想一般发展。

悬崖之上，是与鬼谷谷主同生共死的周子舒，一心想要杀了鬼主、为父兄报仇的张成岭，还有划水打架、“除魔杀鬼”的长明山剑仙叶白衣。

只有赵敬一人，真正地以为自己在除鬼，真正地得到了武库钥匙。

叶沅不便在赵敬眼前露面，主动接下了在崖底接应温客行的任务。

今日所有人的根本任务——好好演戏，忍住不笑。

叶沅再三端详着脚边易容妥当的“温客行”尸身，确认没有破绽后，将一把古朴的钥匙塞进尸体怀里。

这本是四季山庄某处柴房的钥匙，如今改头换面一番，便成了人人趋之若鹜的，天下武库的密钥。

鬼主尸身，武库钥匙，万事俱备，只差温客行坠崖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