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
叶沅身陨后的第二年。
叶白衣孤身一人收殓了容炫夫妇的尸骨,带回了长明山,安葬于容长青身边。
这是叶白衣下山以来第一次重回长明山,山上依旧白雪皑皑,清冷如故。
独踏千霜,孤身看雪,叶白衣在山下经历了诸般热闹,终究无法忍下这寂寞雪山,一盏清酒溉地祭拜过后,一人一剑再次出了长明山。
叶白衣下山励志,寻遍世间美食,将这百年间未曾尝过的珍馐,一一揽入腹中。
最初的半年,叶白衣总是能在街头巷尾,茶馆酒肆听到众人各类饭后闲谈。
比如,阴阳册的下落。
“白鹿崖英雄大会上,赵敬曾说过阴阳册是个大活人……”
“嗨嗨,这可不能乱讲,新任武林盟主莫怀阳亲口否认,赵敬在胡说……”
“对对,赵敬那个伪君子,那时候他大祸临头,为了活命,还有什么不能攀咬的?”
“如此说来,阴阳册还好好地待在武库里……”
……
然而无论江湖对阴阳册的去处如何众说纷纭,都影响不到叶白衣分毫。叶白衣每每听到此类流言时,也只是抬头瞧瞧,复又埋头与桌前时鲜醇酒作斗争。
任他什么阴阳册,都比不过自己眼前的佳肴珍馐。
“叶上仙,别来无恙啊。”
叶白衣这一日照常来到街边饭摊坐定,面前却迎来了一不速之客。面对来人热络的问候,叶白衣不耐抬起头,看着这张有点眼熟的脸,不确定道:“莫怀阳?”
莫怀阳笑着拱手:“正是晚辈,许久不见叶上仙,风姿更胜从前。”
“你有事么?”叶白衣不欲与之深谈。
“晚辈也是恰巧路过,一见到叶上仙,便赶快来与您见上一面,不知叶居——”那个“主”字还未说出口,莫怀阳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音便戛然而止,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
周子舒与温客行曾来信,百般嘱托莫怀阳,万万不能在叶白衣面前提及已故的叶沅。
“什么?”叶白衣大口喝着鲜汤,没有听清楚莫怀阳的话。
“啊,没什么,没什么,”莫怀阳长舒一口气,庆幸叶白衣没有再问下去,又满脸堆笑着,“叶上仙请便,晚辈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您清净了。”
叶白衣只是挥挥手,便不肯再分给莫怀阳一个眼神。
若是叶白衣再抬头瞧一瞧,就能清楚得看到莫怀阳微红的眼眶。
莫怀阳行至远处,看着街道上人群往来憧憧,老态龙钟的脸上满是悲戚,望向空中飞鸟不住长叹。
“师兄,你这是……”一旁的范怀空见莫怀阳这般情态,忍不住问道。
莫怀阳叹道:“叶居主那样好的人,她不该死的啊……”也更不该被遗忘啊。
两兄弟顿然沉默。
叶白衣在连吃了五碗云吞面后,感受着暖热的汤食在喉间入肚的美妙,猛然发觉本该长年饮冰食雪的身体,在打破禁忌后竟没有招来应有的天人五衰。
这着实奇怪,令叶白衣百思不得其解。
幸而叶白衣并未作过多的纠结,只是心头一阵莫名悸动,最后欣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大抵是苍天眷顾。
又是一年冬至,叶白衣再次动身前往四季山庄,去蹭他心心念念的猪肉白菜馅饺子。
待叶白衣赶到昆州地界,推开四季山庄大门时,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一片白。
四季山庄里的所有人,上到穿惯红衣的温客行,下至素日紫衣娇俏的顾湘,乃至周子舒张成岭韩英师徒三人,皆是身着素衣,清淡无妆。
叶沅临终前的要求,无碑无灵,所以他们才用这样的方式为叶沅守孝,以尽晚辈的最后一份哀思,也是叶沅于世间存在过的唯一痕迹。
叶白衣到达的时日比信上约定的要早上几日,众人一时没有准备,有些措手不及。
“你们怎么都穿了一身白,这是哪里来的穿衣潮流,”叶白衣嫌弃道,“一个个穿得像死了爹娘的样子,披麻戴孝,好好的日子被你们穿得这么晦气。”
温客行用恶狠狠的语气掩饰自己内心的苦痛:“我们乐意,老怪物你自己穿的就像一只大银耳,怎么好意思说我们的?”
叶白衣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万年不变的白袍,终是没再反驳什么。
人家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吧,不是给他披麻戴孝就好。
晚间的四季山庄众人齐聚,叶白衣如愿吃到了猪肉白菜饺子。
叶白衣率先动筷,夹起一只饺子却不送进自己嘴里,而是相当自然地往身旁人嘴边一送:“阿……”
“老怪物,你有病?”坐在叶白衣身边的温客行惊得从座上弹起来,看向叶白衣递过来的筷子相当之惊悚。
叶白衣喂自己吃饺子,他疯了还是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