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女儿的日记

李思萌厌倦了馒头咸菜，她会用何秀英给的抚养费去外面饭馆吃饭，然后去小树林待到天黑才回家。李思萌被雕琢得怯懦而敏感，为了不让爸爸怀疑她吃过饭，她会故意跑到厨房拿个馒头，趁爸爸不注意时把它悄悄塞进书包，第二天上学路上，再偷偷塞进路边的垃圾桶。　　下午放学后，李思萌都会事先编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应付爸爸，故意拖延回家时间。她很感谢欧阳拓，她带他下馆子时，他总会替她编好多好多晚回家的理由，而且足以让她糊弄愚钝的爸爸。　　这几天，李永涛又去了几次人才市场，可依旧无果而归。拮据困顿的生活一点点将他逼到墙角，他从来没有这么刻骨铭心地感受过现实的残酷无情。当广泰的背景从身后黯然撤去时，他才痛彻心扉地领悟到尊严和面子原来分文不值，在万马厮杀、巧取豪夺的现实世界里，竟然是那么的廉价和不值一提。　　他留恋广泰，广泰不仅仅是他深爱的地方，更是穿在他身上的铠甲，没有了这层铠甲，生活中的凄风苦雨犹如齐发之箭，全都射在他弱不经风的身上，射得他千疮百孔、血流不止。他也痛恨广泰，他之所以有今天，不就是因为他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前途命运全都押在了这里？而这里，却在他没有任何准备和预案的情况下无情地把他抛弃。人生匆匆已过半，前路又在何方？　　“我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地颓废下去了，必须得有一份工作，哪怕不再当工程师，哪怕一切从头开始，我也不能再这样赋闲在家，坐以待毙。”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李永涛不止一万次地告诉自己，“改变，我一定要改变！”　　终于，他不再在乎家属院里老职工的目光。李思萌去学校后，他就骑着电动自行车去人才市找工作，然而，尽管他给自己鼓足了勇气，但他的年龄和文凭并没有求职的优势，用人单位一次次否决了他。　　每在外面呛一鼻子灰，李永涛的心情也就越沮丧，就越肯定自己是个窝囊废。碰壁引发的另一个反应是，他的脾气日渐暴躁，这种暴躁的脾气与女儿的任性，随时会引爆争吵或冷战。父女俩相看两生厌，他觉得她越来越像她妈何秀英了，泼辣、跋扈；而她也越来越觉得“那个女人”说得没错，爸爸就是个窝囊废！　　夜深了，李思萌已经进入了梦乡。李永涛孤零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着闷酒，他摇摇晃晃走到李思萌的写字桌前，桌上一片凌乱。他不经意间看见了一个被草稿纸覆盖着的红色笔记本，本子侧面还带着一个精致的金黄色密码锁，不过，李思萌忘了将本子锁上。　　李永涛打开笔记本，里面写满日记——　　“闻雯姐，你知道我有多么想你吗？我很想去看看你，听你讲故事，讲你小时候的故事。可是我不能去，我现在学习太差了，成了坏学生，物理只考了58分，都不及格。我现在说话比以前流利了一些，可是还有同学会叫我的外号……爸爸没钱给你们缴费了，这太丢人了，我都要羞死了。别人肯定看不起我，我是个穷孩子……”　　李永涛又翻了一页：　　“奶奶，今天我又跟爸爸吵架了。你走后他总是骂我，说我越来越差了，是个问题女孩，还嫌弃我，不给我朗读也不陪我唱歌。他不陪就不陪，反正我现在也不想练发音了，欧阳拓会陪我说话，说着说着我也就不怎么结巴了。　　爸爸成天抽烟，一根接一根地抽，把我能呛死！他没有在家里搞研究，他是骗你的。我偷偷从电话里听见，厂里不要他了，他挣不到钱，每天都给我吃馒头和咸菜，这饭太难吃了，是我吃过最难吃的饭，我真得吃不下去……　　奶奶，我想你，你什么时候来啊？只有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什么都不害怕，还记得你抓住何加时的领口要找老师的事吗？那是多么的威风……”　　李永涛又翻了一页——　　今天开心极了。我用那个女人给的钱买了许多零食，我试着给了姬诗娜一筒炸薯片，她居然收下了。听到她嘎嘣嘎嘣咬得脆响脆响的声音，我开心极了！她愿意跟我说话，跟我玩了，在我们班上我又多了一个朋友。不过现在还算不上好朋友，只是刚刚开始，以后我还会再给她买好吃的，我真得很想跟她做朋友。　　课桌太小了，今天，我不小心把书放在了她的桌面上，这回她没有把桌子拉开，也没有给我划界线，她还说以后我们就不要这条‘楚河汉界’了……其实，姬诗娜也挺好的，我希望我们将来能成为好朋友。她跟我一样家里很穷，我没有妈妈，她没有爸爸，她说她爸妈早都离婚了，她从来都没见过爸爸，不知道爸爸长啥样。　　她一说起想爸爸，我也就想起了我的妈妈。虽然她经常跟爸爸吵架，有时还会乱摔东西，可是她也挺爱我，每年生日都会给我买小兔子蛋糕，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刻……前几天，她又来校门口找我，起初我没理她，她就一直跟在我身后走，后来她叫着我的名字，上前抓住了我的胳膊。她让我原谅她，说她很爱我，说着说着都哭了。　　后来她带我吃了一顿酸菜鱼，那饭真好吃。酸酸的、辣辣的，香香的。她说希望我长大后能考上大学，幼小衔接和补习班都是她给我报的。不要走她的老路，我不明白她的老路是什么。　　吃完饭后她又给我塞一些钱让我赶紧回家，她一直大老远看着我的背影，目送着我走进小区。那时我真想叫她一声妈妈，好想让她和我一起回家。可我突然想起了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