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失败的人生
出院前,李永涛正在收拾李思萌床前的垃圾筐,有个50岁左右的秃头男人来到病房问他:“你是按钟点算还是按天算?我老父亲摔了一跤,盆骨粉碎性骨折,现在卧床不起,生活不能自理。想让你护理两个月,主要是端屎倒尿、洗衣擦身。多钱?” 李永涛放下手里的垃圾,直起身子看了他一眼,哭笑不得:“我……不是护工。” 那人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愣是不相信:“没事,价钱好商量。你24小时陪护,我爸睡着时你也可以睡,我会给你买个简易床。伺候我爸解个手干个啥的,女护工不方便。我找了好半天,都没遇到合适的护工,别人让我找你。”那人说,“他们还说你护理病人细心也有耐心,对病人寸步不离。” 李永涛解释了好几次,那人死活不相信他是病人家属。他惊讶地把病床上的李思萌看了看,又把李永涛看了看,从他们的面相上根本找不出丝毫的联系。“别看了,她长得像她妈妈。”李永涛说。 看着穿着破烂,蓬头垢面的父亲,躺在病床上的李思萌心里好不难过。上小学时,老师让同学们谈自己的理想,许多同学都说长大了要当工程师,她也这么说了,她以为当了工程师就能造出飞机大炮、汽车火车,就非常了不起……可现在她的理想变了,她暗暗发誓,这辈子打死都不当工程师,不当工程师就是她的理想。 家里冷冷清清,冰锅冷灶。天渐渐黑了下来,李思萌卧室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在微弱的灯光下,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以前,这盏灯是奶奶控制着的,每天晚上关灯前奶奶都要说一声:“萌萌我关灯了,快点睡,睡好了上学才有力气。” 卧室里一片寂静,李思萌心里好委屈。 李永涛在客厅沙发上美美地睡了一觉,当他醒来时已经快到晚上十点了。夜幕垂了下来,窗外黑黢黢的,他没有打扰李思萌,走进厨房去做晚饭了。不一会儿,李思萌隔着卧室门听见了爸爸的声音:“萌萌,饭好了,我扶你下床。” 李思萌没有吱声,她看了看放在床边的轮椅,抹了把泪,她不知道自己对爸爸到底是爱还是恨。没有听见女儿的回话,李永涛敲了敲门,边解围裙走边了进来:“萌萌,我熬了排骨汤,来,我扶你下床。” 茶几上靠近自己的一侧放着馒头咸菜,靠近女儿的一侧放着热气腾腾的排骨汤。 “你需要补身体,这样伤口愈合得就能快些,快吃,把汤趁热喝了。”李永涛说着揪下一块馒头塞在嘴里,就着咸菜吃了起来。 李思萌看着爸爸,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时间一天天地重复着,在家待岗的李永涛心急如焚。他给工友打电话旁敲侧击地打听着广泰现在的情况,但工友们对厂里的未来各有各的判断,这让他李永涛越发迷茫。其实,他只要给资维强打个电话,就能知道情况,但这个电话不能打。在他面前,自己还是那个受人尊重的机械工程师,他不想破坏这种感觉,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窘迫。 李永涛的人生正一点点跌入万丈深渊,而他却无能为力。 床头跟前的书架上落了厚厚一层灰,这段时间,他最需要的不是看书而是一份工作。夜已经很深了,李永涛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躺在床上打开了手机音乐,熟悉的旋律再次响起:“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辛辛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进风雨\我不能随波浮沉\为了我挚爱的亲人\再苦再难也要坚强\只为那些期待眼神\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听着听着,两行浊泪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他没有开灯,房间里铁了心的黑,吞噬着手机发出的光亮。往事历历在目,从幼年丧父到考上中专;从机械工程师到无业游民;从一家三口到妻子离去……他的人生就像过山车,过了这道坎,却不知下一步遇到的是梁还是沟?未来一片渺茫,他脆弱得无力挣扎;面对现实,他软弱得不击自碎,不战亦败。 李思萌受够了从客厅散发出来的呛人的烟味,除了一日三餐,她一直都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把爸爸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李思萌胸前的曲线一天天明显起来,她每天都会用塑料袋把脚踝上的石膏包裹起来,然后扶着墙单脚跳着去卫生间洗澡。女儿一天天长大,也一天天变得害羞,李永涛几次试图想帮助她,但终究不太方便。李永涛上厕所时还意识到了一个令他非常棘手的问题,女儿有了生理周期,这让他束手无策,六神无主。但很快,他对何秀英的埋怨一点点占据了内心——在一个女孩的成长中,没有妈妈陪伴是多么可怜的事。 一连在家待了几个月,李永涛烦透了,他一次次地审视着自己,反思着自己这些年走过的路。他觉得体制是迷人心智的魔幻,好比舞台上迷蒙多彩,绚丽夺目的霓虹灯和干冰制成的雾气,无论谁站在灯光下都会熠熠生辉,完美无缺,在这样的舞台上,每个人都完美至极、自以为是。然而当灯灭雾散,失去体制这道屏障和光彩时,只有在自然光里,才能看出每个人凭得究竟是能耐,还是运气?离开广泰后,自己完全没有了养家糊口的能耐,看着可怜的女儿自己却挤不出一粒粮食为她充饥。离开广泰的光环自己真是百无一用! 残酷的现实乌云般朝他压来,“我该怎么办?”他一万次地问过自己。 他的心实在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