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厂里的设备太陈旧了
过了一会,接到钥匙的何秀英来到衣柜前,泪水不禁漫进眼眶。这段时间的颠沛沉沦和辛酸纠结,如泉水般涌上心头,只有经历过起起落落的人,才会对每一次的崛起感慨万千,情不自禁。何秀英喉咙里含含混混发出了声,是笑?是哭?是极乐而泣?还是极悲而笑? 她伤叹,伤叹自己在最美的年华里,怎么就没找到这么一份工作?而是偏偏待在广泰?她的青春是穿着宽大的深蓝色工服,在轰隆隆作响的车间里度过的,黑不隆冬的机器埋没了她五彩斑斓的梦,她的青春就跟金属一样暗淡无光,广泰把她的青春一点一点铸进了冰冷的铁疙瘩。 她依着衣柜把头埋进肘窝,似哭似笑。寇琪循声走来,轻轻拍了拍肩膀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紫华迎来了今冬的第一片雪花。 李永涛顶着薄薄的雪花从车间回到办公室,他把收集回来的一大堆资料撂在桌子上,倒了杯热水捧在手里,静静地看着窗外飞舞的雪花。厂里的工作量已经明显不饱和了,这样的话又得再关停了一批机器。隆隆的声响渐渐显得单薄,雪花一样的单薄。 被抽调到技改办调研全厂固定资产情况后,李永涛一直期盼着广泰能早一天进行一场彻底的改革,让这个几十年的老厂焕发出新的活力。可每月70%的工资和关停设备的迹象让他感到了希望的渺茫。这段时间对家底的盘点让他越来越担心起广泰的前途,厂里的设备太陈旧了,生产效率实在太低了。 窗外耸立着高高的围墙,依墙而建的正是他所在的机加车间。从落满灰尘的窗户看不到车间里的情况,而此刻,修机工杨豪、司成达、苏田几个正围在一台机器在会诊。 这是抚顺新生机床厂1972年制造的老机器,也是机加车间唯一一台插床,这台老机器突然坏了,旁边还堆着一堆原本要它加工的零件。 “给苗主任说一下,让他再给设备处打份报告,没有配件,机器还怎么修?”杨豪一边查看设备,一边冲着司成达说,“床身都坏了。” “你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这是什么插床?是B5032,最大插刀长度只有320,这么老的设备从哪里买配件?”司成达说,“你就别指望苗主任了,这不是为难他吗?他比你了解情况。现在厂里都穷成了这样,还买配件?你就等着吧。再说,就算有钱,跑遍全国也买不到这种淘汰机器的配件。” 苏田早都听腻了他们的话,机加车间哪台机器没到报废年限?厂里陷入了困境,哪台床子不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不过,这些设备的确太老了,尽他妈是些七十年代的老古董。 “那咋办?”杨豪问。 “咋办?凉拌!你说还能咋办?还不跟上次一样?”司成达不屑地说。 苏田没有听他们说话,他仔细地看着这台老的掉了牙的插床,不光床身被碰得伤痕累累,机身漆皮早已脱落,这里斑一点,那里秃一点,得了牛皮癣似的。苏田从上往下打量着这个饱尽风霜的家伙,这是“四五”时期建厂时的元老级插床,先是在秦岭深山的老厂落户,“八五”时期脱险调迁时搬到了紫华,到现在已经过去了40年。苏田的目光停在了已经被岁月漫没淡去的一片红色上,上面写着毛主席语录:打破洋框框,走自己工业发展道路。 杨豪看了看司成达,明知故问:“你的意思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司成达瞥了他一眼,拎起工具说:“走呗!” 他们来到车间中央的一台巨无霸跟前,这是安阳机床厂制造的C630—1型普通车床,也是全厂最大的车床,要比那台趴窝的插床年轻两岁。被油污覆盖着的铭牌上用繁体字写着:“最大工件回转直径615”,而它的长度是1400。 司成达嚓啦一声把工具撂在地上说:“咱就用这台机床给B5032加工配件。” “唉!我们又要自救了。自救、自救,成天自救……”杨豪指着车间里大都掉了漆皮的机器,无奈地冷笑一声说,“这些难兄难弟倒还仗义,你帮我,我帮你,我给你加工配件,你给我加工配件,你说,它们来来回回都已经帮过了多少次?要不是自家兄弟互助,叫我看啊,在全国也找不出第二个能拯救它们的人?” “尽是废话!”司成达说,“你在全国找找看,咱们要的配件哪里能买到?别说配件,就连造机器的厂家也早都倒闭了,哪还有人能救它们的命?现在数控机床比驴还多,这些老古董全成了稀罕物,哪天干脆把机加车间变成博物馆算了,也好让后来者看看我们国家建国初期的工业设备。” “哼!后来者?想多了吧?就咱们现在这点破工资都是贷款发的,除了我们这些人对厂里有点感情,谁还愿意来这里?搞工业生产的厂子里都缺技术工,可是国家年年喊却年年招不到,咱厂连想也别想。噢,就算人家愿意来,厂里能发起工资吗?多一个人多一份开支啊!”杨豪说。 司成达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不再同他争辩。他绕着这台C630—1型普通车床转了一圈,习惯性地检查了一遍,然后通电、开机,先让机器空转磨合。机器发出沉闷有力的声响,像一头卧倒在地的老牛愤怒地喘着粗气。机器空转一会后声音渐渐变得均匀,司成达摁下沾满油渍的红色按钮,伸长脖子冲着还在端详插床的苏田喊道:“把B5032的配件拆下来……” “就算把配件卸下来,也没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