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村民家的年夜饭
今年这个年, 对买活军辖下的几个县城自然都是极好过的,到了大年二十九,临县的集市挤得水泄不通, 哪家肉铺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城里的居民不说了,便连乡下人也进城买鸡,买活军的鸡肉实在是好, 又肥又嫩, 熬起汤来一层细密的油花,而且价格也廉宜, 现在有些会算计的农家, 家里只养着下蛋鸡, 往常那些肉鸡嫌费粮食都不养了,冬日做工的钱都来县城里买鸡吃。 那些从许县来做工的人, 很多都是大年二十九买了鸡, 买了衣服,肩上背着, 手里拎着,风风火火地往家里赶, 也有买活军的车子往各处去, 送这送那, 年边反而比平时还要忙碌。葛爱娣在的豪村, 因为离县城近的缘故,今年又格外的热闹, 甚至有些小商贩都赶了过来, 拾起了从前的手艺, 卖些‘叮叮糖’, 只是往常都可用鸡毛换,但现在要用筹子了。 大年三十,剃头匠到了村里,很多人都去排队剃头——以前也不是不理发,只是多数都是自家拿剪子绞了了事,如今城里的风气往乡村蔓延,这剃头匠也改了手艺,专会给人刮光头,给大小姑娘家剪短发:若是三四十年以前,村里有人留短发,那都是贫穷的象征。说明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大姑娘被迫剪了头发卖给人做‘义髻’去,后来天下大乱,商路凋敝,收头发做义髻的人都没有了。直到今日,风尚又发生了转移,现在还留着长发,那便是落伍的象征了,因六姐不喜长发,有长发便仿佛是一定有虱子,便是邋遢不净的人。 虱子么,从前大家都是有的,跳蚤也有。便是如今,除了真正能完全搬到城里住的人之外,要说完全没有,也有些心虚的,毕竟这是土屋,虫蚁太容易生存繁衍,且村里的清洁条件毕竟是不如城里,不能常常洗澡,直到有了限量低价煤的供应,村里才有烧热水饮用的习惯,若在从前,大冬天只能喝冷水的人家也不少。但不论如何,城里的风尚就是这般,豪村人又是常常能够进城的,是以这次剃头匠造访时,便连最保守最羞涩的大姑娘也排到了队伍里,过了半日,剃头匠手里便拿着一条前后都绑好了的发辫——买活军也收这些,他们辖区内虽然没有人再梳发髻了,但别处仍有这样的需求,这些头发洗涤过后可以运到云县去卖。 剪了头发,大家便忙忙地回家去做年夜饭了,若在往年,农户人家的年夜饭,也不过是能见到荤腥就不错了,连铁锅都难得的地方,能有什么美食可言?主妇尽力地做些荤食,若是能保证人人都吃得上年糕,不必以杂粮裹腹,便已算是丰年。 到了今年,自然就不一样了,首先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用上了铁锅,就连豪村最穷的周老四家——三十多岁的寡妇带着两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家里其余那些三亲六戚都陆续染疫死绝了,周寡妇颜色又不好,皮肉生意都做不得,地早卖得精光,还欠了债,一家三口饿得精瘦,徐地主看她可怜,让她做些工,换剩饭吃,这样勉强苟延残喘,谁知道哪年收成不好就要饿死的人家。今年都靠着给买活军洗衣缝补买了铁锅,家里的茅草屋也修了,不再东破西漏,葛爱娣今天从他家路过时,还闻到了酱油炖肉的香味,那味儿一闻便是带肥的,至少是五花肉,因为没有放姜葱的缘故,有些猪的腥臊气息,但在长久没有吃肉的人闻起来,就连这样的气息都是香的。 这是从小几乎没有做过肉的缘故,不知道煮肉要放葱姜去味,要焯水,徐大发和葛爱娣都明白其中的道理,并不会觉得周老四家没有见识,糟蹋了好东西,徐大发只笑道,“我们冬日做活的时候,两个半大小子哪里是来做活的,简直就是来吃饭的,中午那顿不吃上两个壮汉的量是不罢休的,买活军也够大方,便冷眼看着他们吃。修路两个月,两个细仔足足高了一丈!脑子当即就好用了——但也还是有些呆,在买活军吃了那么多顿肉,也不知道请教厨子是怎么做的。” 正好周寡妇出来舀水,听到这话,也是含笑说,“让大哥大嫂见笑了,脑子里知道如何做,但下锅了一慌乱,甚也想不到了。” 旁人听了徐大发的话或许就要生气,但寡妇想要在这样的年成里活下去,那便是谁都不能轻易得罪,关键时刻却又要豁出去敢拼命,豪村民风算好的,否则周寡妇都没活路,即便如此,她也是什么时候都笑脸迎人,葛爱娣笑道,“别听大发乱说,两个侄子虎头虎脑的,脑子也好,考分那么高,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那时候还慌乱什么?肉随便吃!” 和周寡妇客气了一番,两人回家时厨房里已做起来了,桌上摆了两个小火炉——这个天,这样的屋子,炉眼就两个,菜做好了立刻就冷,过年就除了一些冷盘以外,其实就是吃锅子,徐婆婆一大早就煲了一大罐浓浓的鸡汤,葛爱娣带回家四只鸡,一只做鸡汤,两只还吊在灶台上的‘猫气死’里,这是一种特制的器具,主要是防止猫狗和老鼠偷吃。还有一只做了红烧鸡块,这便是难得的丰年了,更何况今年还杀了猪,做了风干肉,一排排都用缠了荆棘的绳子吊在灶台上,解了一块下来,切块用冬笋、豆腐熬了,咕嘟咕嘟地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