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又在闹什么脾气?令仪,你怎么总像个孩子一样。”若蓁退下后,江慕昭仍没有走,药正好被端了上来,他也有理由哄着她不再闹脾气,“起来,把药喝了,凉了更苦。”
他总是这样哄她,像是对待一个不解世事的孩子。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很委屈,眼泪就那样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浸湿了枕席。见她不说话,江慕昭有些烦闷,轻轻放下了药盏,用手去捉她的肩膀。
在山里的时候,她就很执拗,若是生了气,必须要他亲自哄,不然可以几日不吃不喝,摆明了让他心软。他以为自己会不闻不问,可最终一定会心软。她有让人心疼的资本,若是想哄人,一定能把人哄得团团转,为她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他都不能抵挡,何况雍都这个初出茅庐的七殿下。
果然,他越是哄,她就越是将自己的头深深埋起来,不肯回头。起初也只是呜咽,慢慢的哭声就再也压抑不下去,连带着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她仿佛又瘦了,这次受了这么多委屈,哭一场也好。
“令仪,听话,莫要哭了。”他的声音本来很清冽,总是凉凉的,但是哄起人来却有温情脉脉地错觉。
她想让他哄着,可也恐惧于他营造的温情与暧昧,他们之间说不清楚,就会永远这样相互折磨下去,谁也无法解脱。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仿佛是故意蹉跎年华一般,该说清楚便要说清楚,再差的后果,无非是恩断义绝。
江慕昭还想说什么,下一瞬已被人紧紧抱住,浅浅的香气猝不及防地侵入了他的呼吸之间,就连空气都变得柔软起来。哭成泪人的姑娘,就这么闯入了他的怀中,柔弱又可怜,一双手却执拗地抱住了他的腰,十分依恋的样子。
江慕昭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片刻,胸口擂鼓一般,心跳的半点章法也没有。
半晌后,他用发麻的手回抱住她,将她拢在了自己的怀中,力道有些紧。他不得不承认,她恰到好处的娇媚动人,是自己心底最隐秘的期待。山中岁月过于漫长清冷,习惯了孤身一人,不过也是因为无人可以缭绕到死水般的心,她总有方法,让这泓清水涟漪阵阵。
小姑娘长大了,长成了这般惹人心疼的模样,他不是圣人,做不到心肠冷硬,无动于衷。
“先生,”她仰起头,用一双水眸楚楚地看着江慕昭,“我不想回山里,我想回家,回晏国。”
这句话说得柔软,像是在故意撒娇,可是他明知这个要求过分,仍旧心软的一塌糊涂。这种柔软是她一直不肯在自己面前展现的一面,其实他不难哄,只是她不愿意试罢了。
“把药喝了,听话。后背上的伤还要修养一段时间,等到稍好些,我带你离开雍都。”江慕昭缓声道,伸出一只手将药端了过来,另一只仍揽着她,从不敢试探的距离,从不曾明确的心悸,此刻无比昭彰。
“离开雍都,去晏国好不好?”她却执拗着继续蛊惑,“你能帮伯姬姊姊,自然也是能帮我的,对不对?先生,等到晏国重立国君,我保证乖乖听你的话,再不折腾了。”
她仰着头,一双美丽的眸子中含着破碎的泪珠,璀璨如星河。她总会给自己一种错觉,仿佛他是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仿佛她的所求不过是出于女子最简单不过的愿望,他合该束手就擒,予取予求。
可是他还是在这样的眸光挣脱出了最后的理智,一双手缱绻停留在她的发上,叹息了一声,才沉沉道:“令仪,你可知你口中简简单单的复国二字,会有多少人为此丧生么?战争不是儿戏,那意味着无数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有时连发动战争的人自己也无法幸免。你想回家,我可以允你待天下安定时,陪着你回晏国看看,但绝不是让我们的私欲践踏在别人的生命和幸福之上。你明白吗?”
她明白,她有什么不明白的,说到底不过是敷衍,不过还是用那些陈词滥调来搪塞她。明明有搅扰天下之能,帮得了别人,偏不愿意帮她。他只是想做个手不沾血的世外高人,动动手指让诸侯自己争斗,而他却能活得皎洁纯净。多虚伪,多令人齿冷。
伯姬觉得自己身上的血一寸寸冷了下去,今日所做所为,又是徒劳无功,他们两个说不到一起,更想不到一处,分道扬镳是必然的,是她不死心。
“晏地百姓如今也好不到哪里去,唐国人抢掠他们的土地,杀戮他们的加人,奴役着他们修豪奢的宫殿,甚至打仗都会让晏国人冲锋在前。我不想让他们这样活着,这就是你说得私欲,我尚未做什么,怎就和那些暴君酷吏般践踏人命,满手血腥了?”她咬着牙道,声音虽低,却清晰分明。
江慕昭能够感受到她躯体的剧烈颤抖,像是隐忍的火山,随时要喷薄出汹涌的怒火。
他沉默。
令仪说得是实情,他无法反驳。他也无法用只言片语让她明白自己的思虑和筹谋,这些年,他不曾说过,又如何指望她能理解。她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看到什么便会相信什么,大乾乱了百年,诸侯互相征伐,死伤何止百千之数。晏国如此,其他国家又何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