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转移话题。她也不想多问,想来若有话带,早就说了。这般情形不过就是放个人在身边,监视也好,帮忙也罢,她懒得去猜测。
人人都说若阿山里的钟离子有经天纬地之才,一言便可灭一国,一行足以动天下,于是诸侯纷纷遣人或者干脆亲自出马去请他出山辅佐,然而山脚下机关重重,阵法诡异,竟是连他的面都见不上。所以传言就越来越邪乎,有人说他是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有人说他曾是个小国的公子,还有人说他长着三个头,八条腿,是个不折不扣的妖怪。
想到此间,便想起那个人晨起对着铜镜发呆时的样子,他秀眉微皱,一双好看到有些女气的眼睛里带着不可置信的光,一面用手抚着白皙利落的下颌,一面问她:“令仪,传言里的我怎么越来越可怕了。”
那时她只是漠然的将茶盏放在了几案上,走过去挡在铜镜前,看了看他道:“先生难道不可怕吗?”
那时他会微弯唇角,露出惯常出现的,并不能代表任何情绪的笑容:“令仪既然如此说,那就当是如此吧!”
难道他不可怕吗?身处红尘之外搅弄着外间风雨,偏偏做出一副纤尘不染的姿态。
“令仪”,呵呵,这样好的一个名字,包含着他对女子的期望。然而对于她却像是一种禁锢,让她觉得窒息又压抑。
她不是什么令仪,她叫伯姬,是晏国的王女,在嫁到华国为媵的途中听闻母国被灭,不顾一切地驱车返回。目遇满目疮痍,尸横遍野,眼见着王宫被焚毁成了焦土,无家可归,听闻晏侯和夫人以身殉国,诸公子皆遭屠戮,王女尽被劫掠。
无端绝望爬上心头,她望着眼前血色的河山和无法回首的故土,心一横便拿起了随身的匕首,向着脖颈处划去。醒来后,噩梦依旧,疼痛分明,那时候,有一双素白纤长的手为她包扎着伤口。那人生着一双清致明亮的双眸,眸中却流转着冰凉莫测的光芒。
“用力太小,没有死成,是否有点可惜?”那人的声音也冷,有山泉的潺然,有锦瑟的铿尔,又像是覆着冰雪,蒙着雨雾。
她睁着茫然的眼睛,略回了回神,声音喑哑,还带着因疼痛而带来的艰涩:“确实可惜,天厌地弃如此。”
然而那个人只是注视着她的表情,许久,才说道:“既然是上苍的意思,那我若阿山就暂且收留你吧!”
五年大梦一场,若阿山中光阴流转,她不曾一日忘却晏国之仇,而他对于这些却是淡漠到让她心惊。
“晏国国小又不思进取,为大国所灭是正常的归宿。”他负手立在山巅,素白的影子和若阿山头终年不化的积雪同色。
“既然无意怜悯,何必又要救我。”她愤愤然。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的回答简单利落,没有任何袅袅余音。
“收起你那些奇怪的心思,令仪,你若是能安心待在山中,我自然会保你一世平安无虞。”
这句话总会在午夜梦回时忽然被记起,同时记起的还有他那张俊美到不近人情的脸。若阿山的钟离子,真是半点烟火气也没有的人,确实不负山中高士的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