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宋宫中的流言是非并不因为伯姬的深居简出而有所消弭,她是活在风暴中心的人,无论自己多么平静,外间种种却是惊涛骇浪。
有人说她工谗善妒,诡诈阴险。因为她进的谗言,让宋王不顾多年父子之情,将公子中最贤明的公子安放逐去了郑国为质。还有人说,她是十足的祸水,宋王近来对朝政多有疏懒,只流连在她的锦华殿里,气得国相要触柱自杀。
小槿一件件说着,一点点觑着伯姬的脸色,却见她始终带着漫不经心的表情,困得直打哈欠。她似乎精神很不好,整日歪在榻上,面色苍白一片。
说什么谗言惑主,伯姬觉得有些好笑。公子安自己得了母命闯到后宫,非要劝谏他父亲杀了她,在君父面前毫无君子形状,动辄呼天抢地,这才惹恼了宋王遣他去了郑国。至于蛊惑着君王不朝的事情更是离谱,当年阿母心情不豫,父王都能罢了朝会,更何况她已经病势沉重到了如此地步,守在身边几日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伯姬对于这场怎么也不见好的病有些无奈,说不出病因,却整日精神怏怏不振,这几日更是连榻都下不了了。她派了人去查,连王后收买了几个人,月夫人安插了几个眼线,其他夫人各自收买了谁都一清二楚,却始终找不到被人暗害的证据。她精通医理,瞒着江慕昭偷学了不少,亲自将呈上来的饭食都细细检查过,竟然也没有半分端倪。
或许自己真的是当年国破时落了病根,此地严寒,不比若阿山,对于养好身子一点好处都没有。
今日宋王没有来,一连三日都没有来过。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自然更不可能有恩宠。谁会厌烦自己身边留个病人,不能亲近不能碰,就连容颜也一日日的衰败受损。江慕昭说,以色侍人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她虽然嘴硬,但是却明白他说得一点也没错。若是再这样下去,自己的计划一样也无法完成,只会白白牺牲了自己,还惹来他的笑话。
一想到江慕昭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她就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都无法纾解。
小槿扶她起来,给她喂药。入口的苦涩让她直皱眉,想到许多烦闷之事,不由得推开了药盏不愿再吃。
记得儿时每次吃药,都是一群人哄着的,乳母追在她身后一口一个“王女莫跑”,其他人围追堵截,却始终没有人敢真得阻挠,所以大多情况就不了了之。阿母生了气,专门赶来训斥,她却一声不吭地将药全倒入了口中,做出乖顺无比的样子。其实她只是想让阿母多来看她,最好能留下来陪她,然而从来都没有过。阿母似乎总是很忙,总是忘了她的存在,锦衣绫罗替代不了母亲的温柔爱护,儿时始终伴随着自己的孤独感一直延续到了如今,她始终一个人,始终想有人陪在身边。
迷迷糊糊听到一阵响动,原来是宋王终于肯来看她了。伯姬眼皮有些睁不开,却还是从他飞扬的眉宇间依稀辩出他甚是喜悦的心情。他一扫这几日的阴霾,笑声朗朗,按住了她的身子不让她起身行礼。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说道:“寡人今日得了一个贤才,心情甚悦,特来和美人一道分享这个消息。”
伯姬有些意外,问道:“是何人让大王如此高兴?”
宋王的手已经激动地无处安放,全无平日的端持:“钟离子的大名,美人可听说过?”
伯姬眉毛跳了一下 ,心道,江慕昭是疯了吗?多年不出若阿山,在山中搅弄着天下风云,如今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出山辅佐宋王了?天下想招揽他的人不少,想诛杀他的人更多,毕竟谁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神秘又可怕的人,帮着其他诸侯出谋定计。这完全不是江慕昭的处事风格!
心下疑惑,脸上却装作惊喜:“难道是钟离子肯出山辅佐大王吗?果然是天佑宋国,天佑我王。”
宋王摇了摇头,不过却欣然接纳了伯姬的恭维:“自然不是钟离子,天下谁人能请他出山。此次来的是韩秋木,是钟离子如今的大弟子。伯姬你可知,华国有岑霜夫人坐镇便已是国力日盛,韩秋木是她的师兄,自然能力更是出众。”
原来是秋木师兄,伯姬舒了口气。
韩秋木人品端方,一向是山中最恭谨有礼的,他一直未有出山的打算,只说要多留在先生身边学习,怎么如今竟然肯来了宋?
嘴上说着恭喜,心里却有些不安。她几乎可以确定,韩秋木的到来一定是江慕昭的意思,目的虽不知道,但那一日江慕昭的威胁尚在耳边回荡。他无论表现的多么有心胸风度,但骨子里还是个□□跋扈的人,既然说出口,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何必呢,她知道山中的机密虽然多,但万没有赶尽杀绝的道理。他素来对她淡漠的很,为何又要对她的出逃如此在意,甚至不惜派了韩秋木来此。
“韩先生的大名,妾亦是听过的。只不过若阿山之人多神秘,诸侯间见过此人的人也是寥寥。妾很为大王高兴,却也有一句话不得不讲。如今天下纷乱,难保不会有心怀叵测,滥竽充数之人,他们知道大王爱惜人才,才会拼劲全力来此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