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大火被扑灭时,已经是晨曦微亮之时,空气中仍旧残留着浓厚的烟气。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累了一夜的人靠在柱子上昏睡,街巷的深处偶有犬吠,夹杂着几声凄厉的哭叫。
有一人,素衣微凉,负手站在街口,面色略显苍白。
“先生,令仪她……”陆离面露悲伤,递过来一只簪子,然后对着钟离子摇了摇头。当簪子被接过手中的那一刻,他第一次在这个如神祇一般的人脸上看到了类似于失望和痛苦的表情。他僵站在晨风之中,整个人像是一个玉石雕成的像。
“带我去看看。”他淡淡说了一声,举步之时,踉跄了一下。陆离想要去搀扶,却被他拂开了手。陆离听到他说:“她惜命的很,怎么可能这样轻易殒命。”这句话说得很轻很淡,但是陆离却觉得很伤感。
这些年,很多事情看在眼中。姑娘虽然倔强,但其实很依赖先生,记得有一次先生出山数月,姑娘几乎每日都会去谷口,徘徊到日落,又怏怏离开。可是先生真的回来了,她又避而不见,独自枯坐在房中抚琴。先生待姑娘亦有不同,说不上的感觉,明明很宠溺,却总喜欢刻薄他,还总是困着她不让出山。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哪个喜欢被这样拘着,所以才有了今日之祸。
今日姑娘忽然遭了这样的横祸,不知道先生此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钟离子站在废墟之上时,有刹那的恍惚,他们告诉他,这个已经焦黑到看不清楚容貌身形的人就是令仪,而旁边那个男尸就是公孙溯之。怎么可能呢?她那样狡黠,说不定只是想用这个方式逃离自己的掌控。
这一次,只要她还活着,他再也不会限制她的自由了。
其实她不明白,晏国的灭国是她的执念,他只是不想她执念太深。将她一个傻姑娘扔在这虎狼横行的世道里,他如何能放心,他只是想要让她一世平安无虞罢了。记得她提过,回山之后,要他娶她。那时他只觉得她任性,故意在气他,明明心里那样厌烦他,怎么可能想要嫁给他。可是,他还是答应了,即使如此,她却仍旧在逃离。
江慕昭俯下身去,洁净的衣袍沾染了焦黑的污垢,他想不出,那样爱洁的小姑娘,如何会允许自己有这样的结局。不会是她,碧落黄泉没有他护着,她会害怕的。
“先生,岑霜他们已经控制了华宫,想请您示下,接下来该如何?”韩秋木一身青衣匆匆而来,看见此间场景,大概也猜出来发生了什么。
江慕昭只是沉默,一双眸子仿佛是凝结成冰的湖面,没有半丝涟漪,只有无边无际的空寂幽冷。他默默地看了眼宫城的方向,哂道:“乱臣贼子,也想求个名正言顺,怎么,谋反的主意是我出的么?”
韩秋木知道师父此时怒气正盛,也不敢劝慰。说到底,此番过错皆在岑霜,若非她利用令仪逼迫师父,令仪也不会出事,更何况师父一向不插手诸国私事,这次华国逼宫反叛之举,只会将整个若阿山置于口诛笔伐的境地。
师父一怒,岑霜必然凶多吉少。
韩秋木微垂了眸子,做出十分谦恭的姿态,思忖了半晌才道:“这把火烧得蹊跷,个中内情只怕是问了少姜夫人才能知道。”
片刻后,江慕昭仰头望了望天边即将破云而出的旭日,叹息了一声,缓缓道:“你知晓一些查验之法,这里就交给你了,我不信这是令仪……”他顿了顿,再不去看委顿在地上的尸体一眼,背转身去,方道,“她那样狡黠,不会毫无还手之力。”
说罢,他移步离开。韩秋木素来为师父的风姿所折服,记忆中他即使面对再大的困境和难题,都有谈笑从容的气度。可是今日,他的颓唐萧索,分外明显。
小狐狸在师父心中,原来这样重要啊!
他俯身查看,面目全非的焦黑尸体,哪里还能辨认的清楚是谁呢?他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令仪时的场景。十三岁的女孩子,身着朱红色的衣裳,美得张扬热烈,咄咄逼人,一笑起来,狡黠如狐。可惜在山中,她的笑容越来越少,很多时候骄傲冰冷如若阿山顶终年不化的雪。多年来,就算相见,亦算不得熟识。
可是,悲伤还是弥漫在胸口,让他红了眼眶。
这里的悲伤伯姬本人并不知道。她醒来时,马车已经沿着宽阔的官道行了几十里路,临夏城早已看不见,入眼的是遥岑寸碧,山峦叠嶂。
“再往前就是山路,可能有些颠簸。”公孙溯之的声音自耳边传来。他早就醒了,或许根本没睡,仍旧是衣衫清洁,发髻齐整的体面模样。
“你如何得知?”伯姬笑问,这个双目失明的人似乎比她更加能体察到外物的变化,这让她很吃惊。
他却笑,十分耐心:“山中的气息和别处是不同的,无论是温度还是气味。”说完,他的头略向着车窗偏了偏,无限慨叹地说:“若我不是王室之人,我定会寻个山林隐居起来,体会一下采薇之乐。”
“义不食周黍,饿死于首阳山是乐么?”伯姬取笑他。思绪不免又回到了若阿山,说起来,江慕昭也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