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江慕昭有洁癖，这点山中人都知道，所以韩秋木赶到时，看见他正对着棺椁里的半腐的尸体发呆时，还是有些怔然。临时拉来的仵作战战兢兢地立在韩秋木身后，一时不知自己该干什么。

时人重丧仪，未婚而夭的却极为简素。令仪的尸身便在相府的一处偏僻小屋里暂时放着，大概考虑到江慕昭的心情，难得派了人守卫，棺椁前点着数支灯盏，映衬着白茫茫一片的颜色，看着很是凄凉。

韩秋木进来，对江慕昭行了礼，然后将摘好的杜若递给了小槿，示意她放在令仪的灵前。这个时节，杜若大都开败了，但先生说令仪喜欢，于是众人便遍寻华国，才找了这么些过来。小槿听到消息赶来，一直守在令仪身边，哭得眼睛红肿，只剩得啜泣的力气。

“姑娘虽然也喜欢杜若，但更喜欢颜色鲜焕一些的花朵，前些日子海棠开得好，她还摘来簪在发髻上，直问我好不好看。”小槿因为哭得太厉害，说话的声音又低沉又喑哑，虽然是个药园的医女，但是她说完这些，没有人指责她，只有片刻死一样的沉默。

江慕昭垂眸，脸上有些落寞，许久，缓缓道：“她什么都不肯跟我说。”这一声很低很低，韩秋木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无论是他的言语还是他的神色，都只失态了那么短的一瞬，就如方才吹过庭前的风一样，刹那了无踪迹。

“她前岁时，曾被山里的机关伤过腿，伤到了骨头。不知你能不能从尸身上看出来？”说话间，他又恢复了冷淡高邈的姿态，素衣不染纤尘，仿佛若阿山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仵作应了一声，道：“若是伤到了骨头，那一定是能看出来的。”说罢，惶惶地上前，看了看江慕昭，又看了看带自己来的韩秋木，有些不知所措。

江慕昭向后退了退，让开了一个位置，终于点了点头。

得到允许后，仵作拿起工具细细地检查起焦黑腐败的尸身，他家世代做这一行，自是经验丰富，技能娴熟。不一会儿就有了结论：“尸体虽然烧毁严重，但骨头尚完整。这个尸体腿部没有受过伤，而且……”他顿了顿，看向了江慕昭，“身量颇高，年岁不小。”

“不是令仪。”江慕昭肯定道。说完，又害怕自己的结论过于仓促，又问道：“你可确定吗？”

仵作点头，对于自己的技能显然很自信：“火能让□□蜷缩变形，但骨头却很难改变，这具尸身虽是女子，但比起一般男子都要高出许多呢。而且，看着也不像是韩先生说得妙龄少女，倒像是中年妇人的样子。”

江慕昭不再言语，只是自顾自地走了出去。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天高云阔，看上去像是一个好天气。

“先生是怎么猜到不是姑娘的？”韩秋木谢了仵作，急忙跟了上去，思忖了片刻，忍不住问。

江慕昭仰首，东方红日将出，晕染了大半天色。他眯了眯双眸，自嘲道：“我卜过一卦，她有长寿之相，并非短命之人。而且她那样狡猾，必是会化险为夷的。”

韩秋木不大相信，却知道不能再问，沉默地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秋木，你也觉得我待她不同么？”江慕昭忽然停了下来，回头问道。韩秋木愣了一下，笑得尴尬：“弟子不敢妄言。”

江慕昭也未勉强，默了半晌，道：“我师父说，我有孤星之相，不宜娶妻生子。当初我觉得没什么，心中只有复仇一事。现在却觉得……很遗憾。”

细细咂摸这句话，实在有些寂寥。韩秋木想，此番姑娘倒是绝情，无论如何也应该告知先生她的消息，白白让他伤心担忧，实在残忍。

“公孙溯之……”江慕昭又沉吟了一句，“能欺瞒所有人，全身而退，倒是个人物。”

其实伯姬已经后悔了，越靠近雍城，她就越牵挂起江慕昭来。

那日她为了避险走得匆忙，全然没有考虑江慕昭寻不见她时的心情。她的性子有些别扭，明明一心想要逃离若阿山，逃离江慕昭的掌控，但是却觉得明着逃跑和不知所踪有很大的区别。

华国发生了那样大的变故，江慕昭定然得到消息了。也不知他此时已经到了华国，还是正在赶路。每年到这个时候，他的咳疾都会犯，有时候整宿整宿睡不好觉。大概是年少时受了太多苦，江慕昭的身体底子一直算不上太好，能医不自治，更何况他那样讳疾忌医，所以越拖就越弱。

她承认，自己有些担心他了。来回奔波于列国，也不知他能不能吃得消。

公孙虽然目不能视物，但心却七窍玲珑。应当是看出了她的忧思，总是寻些故事讲给她听，以分散她的注意力。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雍城。

公孙提前有安排，所以入城时并未受到盘查，未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低调地驶入了雍城的一个小巷，停在了一处荒寂的宅邸中。

束薪方扶着公孙下了车，就见门扉打开，几个仆婢鱼贯而出，周到又殷勤。

“告诉叔父，我此番回来务求隐蔽，实在无须这么多人侍候。”公孙对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