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
嘤泣声里,张怀贤默了默,讷讷道:“过来我给你吹吹?”
宋唐心抹了把泪,冷冷一别脸:“大可不必!”
他眸光闪动。看她这情形,想必心中委屈。
安抚女人,他还算拿手,但那女人仅限他娘。
自从他娘患上癔症,性子便如孩童般无常,嬉笑哭闹随性妄为,他哄了他娘十多年,也算是薄有经验。
只是宋唐心不比他娘,性子火暴冲动,不知他的法子对她是否管用?
忍着源源不断的剧痛,向她补上该补的关切,他笑问:“从井里出来后,可遇到危险?
“你瞎啊!如果遇到危险,我还能机会救命你?”她哽咽着骂。
他嘴角一弯。她愿意发泄便算有用。接着抚慰:“那……从河里捞我……挺不容易吧!”
“还用问?”她泪汪汪冲他吼,“我胳膊上有箭伤,你还重得跟骆驼似的,能容易吗?”
他嘀咕:“不是瘦猴吗?怎又成了骆驼?”
“我说你是骆驼就是骆驼,是瘦猴就是瘦猴,有意见吗?”她蛮横一怒,“有意见?”
他示怯道:“没有意见,驴牛马羊,随你挑!”
她尤忿忿:“这么不知好歹,我若不救你,只怕你现在都喂鱼了!”
“那,我跪下给你磕个头?”
才说完,他苦涩一笑,眼下他双腿俱折,这一跪一磕恐难做到。
“不稀罕!”宋唐心这么一发泄,且张怀贤态度摆得还算端正,心中便好受了些,抹泪止泣。
佛曾曰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不稀罕什么报答,往后别不知好歹就行。
她拿起外袍接着烤,道:“我是背不动你了。待这外袍干了你穿上,我回城里找人来抬你。”
张怀贤默默静看她的背影,眼眸深深,想要将这娇纤的身影刻入灵魂里。
久久之后,火与晨曦相融的光影里,宋唐心的身影化作无数个幻影,满室飞舞缭绕,几要破窗飞去。
他怔怔看了许久,直到眼前越来越模糊,她的身影离来离远。
渐黑渐暗的视线里,他感觉撑不住了。
更怕再也睁不开眼,再也看不到眼前人,伸出手,他低唤:“宋唐心,别走!”
宋唐心扭头,见张怀贤面色痛楚,双眼迷离,向她伸来的手剧烈颤抖。
慌忙一把攥紧他的手,焦急道:“不走,不走,我在!”
张怀贤脸色潮红,浑身滚烫,呼吸渐缓渐弱,可握她的手却分外有力,捏得她的手生疼。
“怎么办,怎么办?”她声音颤抖,“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这就不行了?张怀贤你别死啊,求你了!”
张怀贤虚虚看她的眼帘一点点阖上,唇瓣启阖,气若游丝,似在说着什么。
她泪水盈睫,俯下身,哽咽着凑耳朵至他唇边。
气息微弱却灼热地拂入耳中,他说:“宋唐心……谢了!”
她抬手狠狠掐上他的人中,哭道:“谁稀罕一句空话?要谢就拿钱来谢,以身相许来谢,作牛作马来谢!”
他低低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若有下辈子!”
说完,他的手缓缓松开,又蓦地垂下。
宋唐心惊慌将他搂入怀里,大哭:“没有下辈子,没有!你给我醒过来,不还我人情就不许死!”
她怀里,张怀贤闭眼任她摇晃,脖子软软塌塌的摇摆,像是断了生气……
她一放张怀贤,踉跄奔出,狼狈摔倒在破庙前,如丧考妣地拍地哭喊:“来人啊,救命啊,要死人了啊……”
破庙外,葫芦河岸边,水雾里窜出一路黑压压的人影。
他们自上游而来,脚步惶急,闻听人声,急急四望,待寻到人声来处,拔腿朝破庙跑来。
领首跑来的是小怜,一路被地埂绊得连跌了好几个跟头,直到扑过去将她抱紧,大哭:“宋娘,你可叫小怜好找!”
*
三日后,晟洲城内,清剿丁奴与叛军的杀伐还在继续。
唯各大佛寺安稳。
而最安稳的,当属报恩寺。
报恩寺所占梅山乃晟洲城中唯一一座高山,若有丁奴与叛军来扰,易守难攻。
整座梅山的早桃花开了,开于这血流满城的日子里。
明明报恩寺滴血未染,偏偏桃花红艳得不像话,毫不逊色于冬日里满山竞放的红梅。
报恩寺西厢院子里,一株山桃花吐蕊散香,红粉粉的煞是喜人,此前那株红梅花谢,立于山桃花侧,舒枝展叶沦为陪衬。
悟安的禅房内,张怀贤已昏迷三日。
床榻边,貌秀神丰的玉面佛子正端着碗糖水。
他白皙如玉的纤指洁净得不染俗尘,捏着汤匙,盛了一勺糖水送到张怀贤干裂苍白的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