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祠堂夜雨
老幺刚从棺材铺回来,胳膊下面夹了个粗布包,里面便裹了那定做的牌位,上面还没有写字。 老铁看到老幺进门,便凑上来说:“来,老幺,让你看个人。” “啥人,你不会将外人带进咱院里来吧?” “你别大惊小怪的,我老铁办事你还不放心?你忘了,前些时,爷吩咐让寻个帮下给孙厨子,今日那人来了,你给过过眼。你眼毒,看看有没有毛病,有毛病咱就埋了那棵大枣树下面,明年的枣子一定甜,若没毛病,咱就留下了,省的老听那孙厨子整天碎碎叨叨的抱怨。” 老幺翻眼睛看了看老铁,笑道;“你办事倒是麻利,成,那我就给过过眼,这定是个无亲无故的主儿。” “那肯定,咱办事不会留后患,咱两个那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 老幺干笑了一声,跟着老铁朝厢房走去。 那厢房里只有一方土炕,一方锅灶,除此便是堆了些杂物。平时无人居住,杂物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一个十八九岁的乞儿摸样的青年蹲在锅灶前,看到有人进来,忙‘噌’的站起身子,一双烂眼边的小眯缝眼仿佛小兽般惊恐地看着来人。 “就是这小子,我看还不傻不呆的,正合适咱们。”老铁指着这乞儿说着。 “嗯。”老幺上下打量打量这乞儿,忽地一抬手朝这乞儿脸上打去。这一下甚是突然,那乞儿来不及躲闪,“啪”的一声脆响,被老幺坐坐实实的一巴掌扇在脸上。这一下扇的甚重,那乞儿又无半点防备,被打的愣在当地,一会儿才缓过神儿来,嘴里连声“哎呦,哎呦”地叫,两只烂兮兮的小眼‘扑刷刷’地流下泪来。 老铁也被这一下吓了一跳,道:“老幺,你这是作何?你看他这样子像是会家子吗,出手也忒重了。” 老幺笑笑道:“凡事莫看表面样子,总得动手试试,这个不错,就留下吧。” 那乞儿此时已经缓过神来,一只手捂着脸嚷嚷着:“爷不干了,爷还是去讨饭舒坦。说的好听,管吃管住,就是给厨房做个帮下,跟着买个米面菜蔬,怎的上来就打人,爷不干了。” 老幺笑笑,对老铁说:“你找来的,你和孙厨子说罢,我先忙我的去了。”嘴里说着,转身出门去了。 老铁领着那乞儿去见孙厨子时,那乞儿已经不再抱怨委屈,更在老铁的安排下洗了澡,换了一身老铁的旧衣服,人确是精神了不少。 孙厨子正为了做供奉的祭品忙得满嘴的牢骚,见老铁领来了帮下,也顾不及其它,便直接吩咐那乞儿给自己洗姜包蒜、拿醋递盐。那乞儿愣愣着,不知从何处下手,抬着头巴巴的望着老铁,希望老铁能帮自己解困。 老铁‘哈哈’笑着道:“老孙呐,这小子刚来,你也不跟他好好说道说道,让他怎知道如何入手,你当他是天生的厨子么?他就是个讨饭的穷霉蛋子。来来,老孙你先坐下,让他给你捶捶背,揉揉肩,你先舒坦舒坦,之后再吩咐他干活儿,你别着急,他不儍,却也看不出机灵,慢慢来,总比你一个人强。” “你说的也是,我不急,来,给我来来,我这肩膀正酸呢。”孙厨子大模大样的坐在板凳上。 老铁眼色示意那乞儿,那乞儿却是不笨,忙走了过去。 老铁忽地想起什么说:“哎,小子,你说了名字,我却是忘了,你再说一遍,也让老孙知道。” “我没名字,一块儿的乞儿们都唤我‘小锅巴’,爷您就叫我小锅巴成了。” “小锅巴,这名字倒是脆生。”孙厨子心情不错,这是自入住这废园以来平素难以得见的。而今得了这帮下,今后做事省了许多气力,自然令孙厨子多少有些欢心。 再说那身负公差的锦衣卫佟兴三人,仍在路上行着,距离那办差之地——潞安府晋南县城,已经不远了。 天气已是初秋,一日凉似一日。这日午前还见日头,午后一阵阴云过头,大雨突至。三人正行至半路,远近并无镇店,无奈嘴里埋怨老天爷,却也只能披蓑拍马急行。行了一段路,身上已是淋湿了大半,却见前处不远有间祠堂。三人大喜,便疾步过去避雨。 三人将马栓在那正殿的檐下,殿前殿后的四下转了一圈。那祠堂没有匾额,庭院倒也宽阔,只是院墙破败不堪,更有满庭的衰草被雨淋着,枯叶卷处,尚留着初秋的绿色,显见这里已是许久无人打理了。 后院不大,有两间逼仄的厢房也早已无人居住。当年这里住的应是祠堂的看护,显见这祠堂也曾香火旺盛,风光一时。 佟老大令胡跌儿将三匹马牵至后院檐下,三人便进到正殿之中。那一间正殿也是破败凌乱,正中一座高大泥塑却是今人装束。那泥塑已蒙尘许久,一件大红丝绒的披风也是虫蛀鼠咬,日晒风餐变的不成样子。即使如此,却仍可想见当年这泥塑新塑时的光鲜模样。 三人脱去蓑衣,席地而坐,只待雨停。 敖胖子四下瞅瞅,又端详了那泥塑几眼,笑道:“我道是哪位神仙,却是咱们九千岁在这里‘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呐。” “这贼逆的祠堂遍地皆是,当日他正风光时,可想到日后的下场。”佟老大念念的闭目自语道。 胡跌儿望着门外落雨,独自发呆。那雨淅淅沥沥,不大不小,却一直没有停歇的迹象。 天渐晚时,敖胖子掏出牛肉干自吃起来。佟老大像是睡着了,一直靠着大殿的立柱闭目不语。胡跌儿也觉肚饿,便从怀中摸出油布包,搁在两腿上,解开纽扣,拿起一块干馍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