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
孟春之际,草长莺飞,正是好时节。
趁此良时,汝南周氏一族的老封君遣官媒至泾州,为嫡长孙周淮安求娶燕王养女。
要说这汝南周氏,那可是真真正正的的钟鸣鼎食之家,世代文武进士及第入仕,赫显历代朝廷。这样的人家,携鸿雁求娶燕王养女,泾州百姓也觉得与有荣焉,纷纷站在街边围观。
人群中一白衣女子却和这欢乐的人群格格不入。她身形极为高挑,白裙素裳,无一首饰,素到极致,也冷到极致。腰间佩一把长刀,容貌绝美,一双眼睛更是清如秋水,凛如寒星,令人不敢逼视。
许清浅看着那声势浩大的求亲队伍,心中满是嘲讽。
师父尸骨未寒,朝廷却是迫不及待要控制泾州军。先是周三郎出任泾州通判,再是以周氏宗妇之位为筹码,安抚燕王。
当真是好计策。
燕王府,扶风院。
燕王世子萧珩澈从报信的小厮离开后,再未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单论相貌,他当得起俊美无俦四个字,长眉凌厉如刀,凤目狭长,高鼻薄唇。此时骨节分明的手指拈着颗黑子缓缓摩挲,脸色阴沉,眼中神色晦暗难明。
燕王府戒备森严,往来仆妇众多,许清浅却轻而易举就避开了这些人,进了扶风院。
看见许清浅从窗户翻进来,萧珩澈抬手将棋子抛回棋奁中,道:“坐吧,消息传的这么快?”
许清浅嘲道:“官媒这么大张旗鼓,想不知道都难。”她面露嘲讽,眼中透着冷意。
“周氏此举,意在结盟,如此阵势,是为误导太后一党,让他们以为父王有意效忠太子。”
自来结亲,为不使双方尴尬,多是私下通气,若对方乐意,才会遣媒人提亲。周氏却是事先未露半点风声,直接派官媒来。燕王骑虎难下,权衡利弊后必会答应,何况求娶的不过是个养女。
许清浅思索片刻道:“我知晓世子不愿言娘子家入周家,我愿以身入局,替言娘子嫁入周家。”
萧珩澈对自己的这位“妹妹”存着些隐秘的心思,此刻,许清浅道出了这心思,借此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萧珩澈轻叩桌面,沉吟道:“清浅,为查许将军被害之事,你要做到这种地步吗?去了金陵,便是人为刀俎,你为鱼肉,一招不慎,便会身陷险境。”
半年前,许清浅的师父,骠骑大将军许云祁被召进京,朝廷以意图谋逆,不敬天子之罪将他鸠杀于狱中。
那杯鸠酒,是周淮安的祖父,那位权倾朝野的周相送去的。
前后不过短短十日,金陵城封锁了消息,一代名将死的那般草率。他没有死在敌人的屠刀下,而是死在了权力倾轧中。
许清浅无丝毫避讳,直视萧珩澈,道:“不只是为了师父,也是为了我自己。燕王和朝臣不会允许泾州军中再出一个我师父,我在泾州,永不能领兵。不若进京,替世子探查周氏虚实,必要时刻,世子可与周淮安结盟,图谋大业。”
萧珩澈是燕王元配所生,但他还有众多异母弟弟。燕王认为他心思深沉,工于心计,一副儒生做派,并不喜欢他更偏爱继室生的两子。这两子在燕王的扶持下,在军中颇有声望。
萧珩澈终是被说服,他从棋奁中拈出一子,落在棋盘上,拊掌笑道:“好,自今日起金陵的人由你调动,我在泾州等你的好消息。”
五日后,官媒的信传回了金陵。
当晚,周淮安下衙回家,房中大丫鬟雪影领着两个小丫鬟拿来家常衣服,服侍他换下朝服,霜华备下清水供他净手。
挂好朝服后,雪影说:“郎君,徐先生的信到了,燕王允了亲事,老太君白日里传了话,让你去寿安堂用晚膳。”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你们也去歇着吧,这里不用留人了。”二女行礼后便退了下去。
在寿安堂用过晚膳后,老太君令丫鬟们退下,只留丈夫与孙子。
周淮安自幼父母双亡,由祖父母抚养长大。
“你所料不错,燕王答应嫁女。只是这门亲事,终究还是委屈了你。”老太君拍着周淮安的手叹道。
她和丈夫是上元灯会一见倾心,自然也希望孙儿能寻个心仪的女子,夫妻恩爱。而自家孙儿因八年前昭烈公主和亲一事,再无心婚事。如今终于要娶妻,却也只是为了替太子拉拢燕王。
周淮安神情平和,目光坦然又坚定:“祖母不必为我担忧,这门亲事,是结两姓之好,我娶燕王之女,可令太后忌惮,于国有益,我很高兴。”
周相抚须叹道:“只是你这一举,日后便再做不得纯臣了。”
汝南周氏,世代清流。
周淮安起身,正衣冠,跪地叩首:“今时今日,做纯臣,救不了大梁社稷,更救不了天下百姓,还请祖父恕孙儿不孝。”
周相看着跪得笔直的周淮安,想到八年前他离京前也是这样跪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