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鸦噪暮云
林宣明将手中的册子又向后随意地翻了翻,便看见了末了一页上略显潦草却仍可辨认出其主走笔风格的记录:
“至德元载十二月十四:安禄山不再向长安调人,严庄与安庆绪也随行而去,高尚自严庄走后再没有向南郊派过门客,看来是不太能插手了。早在七月十三我便给那些人提过醒,也不知道如今他们有没有进展……”
他看到此处,不由得略微蹙眉:七月十三?那些人?看起来不会是安贼手下之人,难道是……凌雪阁?
百思不得其解之间,林宣明的目光复又向后移动了些许,看向了这一册记录之中的最后一行龙飞凤舞的字迹,却是立时愣在了当场:
“沉璧近来和安贼近臣的往来越发紧密了些,不妙,我得想办法拦住他。”
——
至德元载十二月十四日。
“沉璧,自从前日安庆绪与严庄也随安禄山亲卫前往长安后,高尚似乎又探过几次,便没有再向城南派过人。我总觉得……”顾清濯倚在案桌旁看着苏沉璧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近日送至他宅中的各类情报,沉吟了片刻,到底还是摇了摇头,“其实也说不上,只是……直觉有些奇怪。别处送来的情报之中,可有什么蛛丝马迹?”
“顾师兄的直觉确实不错。”苏沉璧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他抬起眼来,轻叹一声,“幸而此前数月的相关情报令当初的我心有疑虑,故而不曾阅后即焚——如今看来,倒正是派上了用场。”
“哦?说说看?”
“我追溯了一下此前一两月留存的记录,频繁着人去过城南的,还有晋王府与严府。”苏沉璧言语间便抬手取出了数封书信交与顾清濯,“据府邸附近的眼线回报,这两处每次着人出城的时机总是大致相合,每一次皆会在城外停留过夜。”
顾清濯一面听着他的分析,一面迅速地扫视过每一封信件之上的内容,不觉也是蹙眉:“如此看来,前去城郊的究竟是府中门客还是他们本人,便有些不好说了。有意思啊……他们在城南留下的‘东西’,看起来是随之一起去了长安?”
“还有一些全然不算秘闻的事——安禄山素有疮疖之疾,近来双目亦是渐渐失明,也因此而暴躁易怒,对近臣动辄使用刑罚。”苏沉璧说到此处,很有些笃定地笑了笑,“严庄安庆绪等人自然也不能幸免。顾师兄,设身处地想来,你会如何?”
“我也听闻安禄山素来宠爱的是幼子安庆恩……呵,沉璧的猜测还真是大胆。”顾清濯摇了摇头,“但我们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城南豢养的是私军。先前受托出城调查屠狼会行踪时我倒是察觉到了些杀意……但也有可能是暗中窥伺的凌雪阁中人。”
“是啊……凌雪阁……”苏沉璧说到此处,略有几分肃然地扶了扶额头,“倘若能与他们取得联络,立时便能印证许多想法了——安贼内部若有权力更迭,便正是大唐反击的好时候。”
“但安庆绪未必能够成功。”
“安庆恩不过一介幼子,纵然安庆绪失败身死,以安禄山如今的景况,也必然生变。”
“……”顾清濯一时沉默,算是默认了苏沉璧的猜测,半晌又道,“只差确认城南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了。”
“我会设法去看看。”却不曾想苏沉璧这一次答得果断,“若果真如此,立时便能转道联络凌雪阁。若换做他人,也未必能说服他们相信我们的预判——这一次邀顾师兄前来,也是为了告知此事,我不在城中时,替我留意一应动向。”
他说“告知”而非“商议”,便已是摆明了在此事之上的坚决态度。
顾清濯自是一惊:“异想天开,各处城门如今盘查甚严,你怎么出城?怎么保证出城后不留痕迹?若这是高尚借机针对我们设下的陷阱,你又当如何?”
“我并非不曾想过陷阱之事,但安庆绪与严庄断不可能花了如此大的手笔,却只为牵出我们。”苏沉璧摇了摇头,语调不容置疑,“他们动手势在必行,那么我铤而走险地传一次消息,也绝不算不值——高尚这边若有异动……烦请顾师兄费心拖延一番了。”
“……好。”顾清濯心下暗自喟叹着,也不好再出言阻拦,只是转而问道,“你有出城之法?若一切当真如此,你有把握说服凌雪阁的人?”
“有。”苏沉璧只是简略地应了一声,便重又宽慰似的笑了笑,“顾师兄不必太过担忧。”
“罢了,大事上我从来说不过你。”顾清濯无奈地轻叹道,“一切小心,若有异常不必逞强。这几日我都在大理寺值夜,尚能为你遮掩几分。”
“多谢。”
“你我之间,本不必言谢。”
“……顾师兄,”又是默然片刻,苏沉璧忽而又语声轻轻地开了口,说出的话语在咕清濯听来却是不啻惊雷,“我明日傍晚便动身,在这之前……我会将各处暗桩的联络之法交与你。”
“你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顾清濯蹙着眉头,霍然间便要起身,压低了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