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景楼
没人敢动过祖宅,这乃是他们王家最得意之处。
当初迁到此处时,宅址选在了最好的地方,旁的也罢,最妙是有一汪水。这湖足行有二里,烟波浩渺碧水汤汤,四岸还天然有错落的山石,祖上当即便把这地买下,在南面平坦处建了宅院,围着湖建了园,遍植奇花养尽异兽,借古名称此园为兔园。
祖父谪居在家时无所事事,便也将心力私产都投在了修建兔园上,一时又迷上了道术,在湖上以九盏石灯为三奇阵,九盏分别为一日一月与七星,各安各位,需按顺序点,还必须得本家的女子点,否则为大不吉。
她小的时候喜欢玩水划船,便接下了这个活儿来,谁知道往后这差事都安给她了,幸而大伯父虽好显摆,这点灯的鱼膏却日渐金贵,她才不至于成了日日当差的掌灯使,这两年也只是逢年节或宴贵客才燃灯。
这家现下是大嫂嫂在当,万一灯没点大伯父知道了定又要责备,大嫂平日对她颇多关照,她倒不好推脱,况又没真病,去点个灯倒也无妨。
等着天再晚些各人都要给贵客避让从园子里出来了,她便换了衣裳披上头上出门。
从院子里出来走出宅巷到了园子的西门,西门一进来便是用竹木搭的牌架,上书的菱洲渡三字还是她六岁时写的,被祖父使人做了匾。虽是取了这名,不过是个乘小船的小码头,这处水不深,曾经种过几年菱角。
架子旁竖着彩幡和灯架,阿曾正看着人沿着湖岸挂灯,一瞧见她来,前迎了几步。
阿曾道:“先前的撑船巧娘家去了,这是她的妹子金鲤,才从庄里来的,水性也极好,让她陪你点灯。”
这是个挽起裤脚儿的黑黝黝的俊丫头,不过十来岁模样,倒真像条漂亮活泼的俊鱼儿。
金鲤学着上前两手握住作礼:“十八娘,我原在家最会摸藕带和菱角儿。”
阿曾却噗嗤一笑:“罢罢,快住嘴你这丫头,日后可不许再说。”
金鲤吓得直往后躲,还不知怎么回事,阿漻便护住她道:“莫听她吓唬人,菱角儿是十八娘小名,可名儿取了便是给人叫,有什么怕的。”
阿曾也只是打趣,又过来道:“前头布置宴席还忙着,我得去盯不能伺候十八娘,过了今日让卉娘子亲自来谢。”
她应了阿曾看她走了,便回头来上船,只是这小船原不是用以游湖只是点灯,为了轻快,搭上油桶后只能乘两人,她便让阿漻便等在岸边,只带金鲤上船。
现下天已落了薄暮,湖面沉沉,只有片片粼粼光。水里的灯是石灯,点灯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把灯油舀进去,再用蜡烛引着了灯芯便是了。最西南是日灯,接下来依次是北斗七星位排的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最后是月灯。
灯不少但她熟悉水路,不过两刻钟,这十二盏灯便在湖面一一点亮起来。
大功告成,未免有差池,她又停在湖心仔仔细细检查一遍。
因近日都不需见谁,她也没有折腾打扮,今日也只是在家常的素色暗纹交领白绸衣外罩了件月白织花大袖收口纱衣,腰间用红色的长绸带打了结。头上只是随手捡了大块纱巾簪在了髻边。
夜色月下,寒气澹澹而起,白水生烟,她忽觉冷了起来,微微打了个抖赶忙唤金鲤离开,长杆一撑,恰一阵风迎面吹起来,扬起她的头纱衣摆,她赶忙扶稳了船头的玻璃灯。
这时却忽听一声:“明微!”
真是阴魂不散。
她回头,果然是阮循。
阮循一身襕袍,形容消瘦,郁郁望着她。
嗯,不得不说,阮循还是有几分姿色的,若不是她便是他的苦主,兴许瞧他这模样也要生出几分同情。
可惜现在瞧着也只是倒胃口罢了。可这时她才发现金鲤不知什么时候跳水里游走了。看来又是他们母子干的好事了。
她直接自己捡起浆把船撑到这小芳汀来,自然不是为了理他,而是这小芳汀倚着岸,从这上几级石阶便能走到一条陆路回院子,她每回点灯都是这样走,阮循也是知道才在这等她。
阮循赶忙过来伸手接她,她却嗅到一阵浓重的酒气,躲开直接提着裙迈上了小芳汀,阮循却一侧身挡住了石阶。
她不得不站下来,看向他。
“你此来到底何意?如今我们无甚干系,无需再见。”
阮循竟看着她就掉了眼泪:“明微,你真这般狠心,全抛却往日情意?”
本来她也懒得和他掰扯,只是他还好意思讲这般话,实在是不损他几句憋得恶心。
“往日情意?是你违誓在先偷偷娶人生子的情意,还是在天长观保己献我的情意?”
“又或你要狡辩说,你自己成亲前纳了一个人对我有些不公,在天长观是为帮我也纳一个?”
阮循绷不住身子一晃,竟扑通便跪下,便啪啪抽在自己脸上。
“明微,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