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江蘅卸了冯管家两条胳膊，拧成麻花扔到温枕雪面前。

温枕雪：“……”

庭院中几乎已经尘埃落定，黑衣人们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一些被俞如意等人叠罗汉压在最底下，生死不明；冯管家被江蘅解决了；冯思远静静地坐在主位上，双目望着虚空，怔怔的，不知是清醒还是混沌。

明山玉从角落掠过来，身形轻飘飘的，犹如一张轻薄的纸片，他的目光在重伤的冯管家身上定了一下，眸中流露出一点隐晦的疑窦。

——刚才江蘅对敌时，虽然有所保留，但明眼人依旧可以瞧出这些手段的非凡，而且从灵气流动的痕迹来看，绝不属于青霄剑派任何一山。

那么，江蘅是从哪里学的这些？他自拜师后，分明就没有离开过青霄剑派。

温枕雪低头看着犹如一滩烂泥的冯管家，本来有话想问，这下一句都不想问了，连忙抬头看向冯思远，幽幽地叹了口气。

“冯庄主，你如今可想起来，两年前发生过什么？”

少女的声音轻灵温和，空幽得宛如天外之音，冯思远眼眸转动两下，抬头望天，喟然长叹，流下两行悲怆的泪水。

“我记得……”

温枕雪问：“我是冯明玉么？”

冯思远道：“自然不是。”

温枕雪问：“冯明玉在哪儿？”

冯思远一边流泪，一边哽咽，“我的明玉已经去了……”

温枕雪问：“怎么去的？”

冯思远：“救人，她是为救人而死的，明珠也是为救人而死的。”

两年前，孔雀山庄附近，曾经爆发过一场山洪。

那场山洪来势汹汹，眨眼间便累及两三个村子，无数百姓被泥流掩埋，成为天灾下牺牲的蝼蚁。

刚及笄不久的两位冯家小姐率众赶到，冯明珠在前用法术抵挡山洪，冯明玉在后抢救伤员，本是救死扶伤的好事，可惜姊妹俩低估了天灾的威力，它仿佛生来就要带走那么多的性命，姊妹俩生生从阎王殿抢回来一些，便注定要拿她们自己抵。

冯明珠力有不逮，死于山洪；冯明玉撤离不及，为了救一名婴孩，也被掩埋于泥流之下。

她们同年同月同日生，最终也走向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命运。

冯明玉与冯明珠死后，冯思远日渐消瘦，他少时了了，修为比医术更加厉害，可一旦心神不定，这样日行千里的天赋便成了催命符，致使他迅速走火入魔，一开始还能以真气强行压制，后来便清醒的时候少，浑噩的时候多。

他浑噩的时候，没有自控力，总是在杀人。

他杀身边的人，杀山庄的人，杀每一个人试图救他的人，冯管家不得不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控制他，却又不忍心杀他，最终成为杀人利剑的背后那一只放纵之手。

——他好像在救冯思远，又好像在杀冯思远。

现任庄主走火入魔，滥杀无辜，这是一桩一言难尽的丑闻，一旦曝光，孔雀山庄百年盛誉毁于一旦，为了遮掩，冯管家宣布闭庄，并联合当年山洪之后、自发聚集在山脚下生活的百姓们一起掩人耳目。

这些百姓都是明玉明珠小姐拼了命救回来的，视山庄如再生父母，感念恩情，自会全力配合。

本来事情该到此为止。

或许哪一日，山庄所有人都死去，黑衣人也死去，冯管家也死去，冯思远走不出迷雾障，独自囚困山庄，悄无声息地死亡，等到哪一日后人踏足，再解开这些谜题……

可那一天，偏偏有一群外人，自作聪明找到了正确的入口，闯到庄内，偏偏撞见了冯思远，又偏偏，冯思远将其中的女子，错认成小女儿。

疯子的安宁和冷静有多么珍贵？

不知道，但似乎在冯管家看来，冯思远能得到片刻的安心，比这些人的性命加起来都要重要得多。

于是他将这些人囚住，像养小猫小狗一样，见到更相似的，就再放进来一批，周而复始，无所畏惧。

孔雀山庄到底有几个疯子？冯思远，还是冯管家？

谁知道呢。

一问一答之下，冯思远涕泗横流，零落的记忆随着叙述逐渐清晰，他哽声说话，几乎难成字句。

说到两年前冯明玉冯明珠的离世，花厅中一片寂静，被冯管家临时请来当“群演”的村民们仿佛也回到那场天灾中，彼此泪眼凝噎，饮泣声不绝于耳，诸如俞如意赵玉京这些“无关人等”，也不禁被沉重的气氛感染，纷纷面露不忍。

冯管家趴伏的身子小幅度地颤抖起来，温枕雪知道，这样的人，通常不会旁人三言两语就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但他对冯思远的忠仆之心拳拳赤诚，想必听到后者此刻清醒而沉静的声音，也是无比感慨。

温枕雪摇了摇头，原本看他浑身血腥，不想说话，此刻却是真的觉得没什么问的必要了。

——他一番心血都系在冯庄主和孔雀山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