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不解风情
顾抒微发觉自己今晚有些心浮气躁,以至于在做森林图时,犯了忘记修改横纵坐标这样的低级错误。
这样的错误一般只会出现在刚开始学习分析软件使用的小同学身上。顾抒微频繁失误,最终自暴自弃地关闭软件,决定给自己放一晚上的假调整。
从西桥校区回来后,她的心情一直处在难以言喻的低落当中,自放下那个五岁大的小女孩、怀中突然空了的瞬间起,有些积年累月、被她刻意遗忘的东西在一点点复苏。
为了缓解这样的不适感,在晚上十点,顾抒微随手拿了一件外套出门散步。
她住在听江府,算是富人区的边缘地带。
外公临终前将自己的财产平等分给每个晚辈,留给顾抒微的是还算可以的公司股份。
她没有要,换成了不动产和一些信托基金,比如在听江府买了两层楼。当时顾家尚未出现任何颓势,其他遗产受益人都嘲笑她的鼠目寸光,母亲顾青璐也为此反复训诫她好几次。
可顾抒微脑子里装的全都是要和储峥结婚。这个穷小子不知道从哪里攒下的钱,凑够婚房首付,还买了车。他那时候才刚读研,仰仗导师出手大方才不至于太拮据,顾抒微觉得自己应该悄悄做好准备,方能在储峥打肿脸撑胖子撑不下去时,不影响他们的人生进程。
结果是这些东西在她和储峥昙花一现的婚姻中没有用武之地,却歪打正着地让她在顾家陨落后不至于太狼狈。
从听江府缓行而出,春夜凉风颂声,偶有飞驰而过的汽车轰鸣。
顾抒微顺着主干道走,没有刻意地寻找目的地,让自己大脑一点点得到放空。
事实证明弗洛伊德的潜意识论有迹可循,当顾抒微回过神时,发觉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到了曾经和储峥住的那个小区澜园。
澜园地理位置不算好,周围也没有什么大型商超或者优质学校,但无论是建筑质量还是基础设施都很不错,环境清幽,绿植葱茏。顾抒微至今记得夏季每日傍晚归家时,楼下栀子花香气弥漫。
应该说这是六年前,才二十四岁的储峥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为他们的未来而准备的。
顾抒微拢了拢衣襟,不满于自己这么没骨气,居然偏偏要走到这儿来。
她瞧见如今小区正门的石碑上,金漆刻字已经褪色斑驳,向内延生的路灯坏了两三盏,据说居住率早就大不如前,此时虽然已经夜深,但如此僻静无人的确显得萧条。
顾抒微顿了顿,没能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抬步往里走,不需要费力回忆,就能自觉找到熟悉的路。
她发觉两侧的栀子灌木被更好打理的南天竹取代,看上去瘦削又阴柔,她很不喜欢。
他们原先住在7号楼15层,抬头望去,里面灯光暖融融亮着,大概已经换了几次住户。
一眨眼的功夫,灯灭了。
顾抒微踢了一脚石阶,转身往回走——不知道当年储峥究竟给自己灌了什么样的迷魂汤,才会哄骗得她搬出漂亮宽阔的小洋房,改为对这寒酸地,一口一个地用“家”称呼着。
顾抒微快步疾行,离开澜园,离开过去大错特错、错得离谱的自己。
来时她有好兴致,从听江府走了几十分钟到澜园,让她再原路返回就没这个耐性了,顾抒微叫了车,在路旁等待。
大约是澜园的确是避开了人潮中心,连带着司机接单的速度也不如别处快捷。她等了一会,软件才更新界面,显示司机正从几公里外的拥堵路段慢悠悠开来,估计到她这,还要十几分钟。
顾抒微百无聊赖地四处环顾,看到小区外的几家水果店,正在往里收摊,她以为是夜深关店,没有多想。
再转回头时,有车正好停在了她面前。一辆很常见的白色新能源车,价格平易近人,车牌号没见过,不是她认识的车。
顾抒微忍不住蹙眉,下意识后退半步,看见副驾驶侧的车窗利落向下。
她没什么耐心地往里望去,瞧见夜色昏暗之下,男人起伏的侧颜有一层极细光边,断在高挺鼻梁上的眼镜处,又恰好折射出那颗小小的黑痣。
储峥将头偏稍稍向她,肩膀未动,声音也透着疏离,夜色之下瞧不见神情,传来一句遥远而清白的陈述句:
“顾抒微,要下雨了。”
她瞬间收敛住脸上不虞的神色,即使此时她瞧见储峥没什么好心情,但还是要双眼亮晶晶,要假装惊喜又局促,顾抒微说:
“怎么办,可是我叫不到车。”
储峥没有说话也没有明显的动作,车门却传来一声分明的解锁声。
顾抒微扬了扬嘴角,懒得惺惺作态佯装忸怩,开门上车。
几乎是坐上副驾的瞬间,前方挡风玻璃上开始滴落细小的雨滴,破碎成指纹大小的涟漪。
江南春雨,来得不讲道理,城市没入如丝的细帘。
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储峥,忘记出门带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