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态
定生气了。
倪定生气时要么不理她,要么一直一直看着她,现在的情况就是第二种。
万年默默坐了回去,不吭声了。
而就在她低下头时,倪定已经垂下眼皮,视线放空般投向了别处。
倪定能看出来,万年以为他生气了,而他没有。
可同时,尽管没有,他也并没和万年过多解释,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他实在是无所适从,因而不自觉就严肃了起来。
贺芙已经切了歌,倪定复又重新看向了万年,此时此刻,万年就在沙发角落安安静静坐着,身体绷得很直,仿佛谁都不敢多看一眼。
而倪定认真看着万年,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小孩什么时候这么小心翼翼过?
这感觉前所未有的难以形容。
有约莫半首歌的时间里,倪定始终认认真真看着万年,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事情快得已经让倪定觉得没有道理,仿佛一瞬之间,他眼前的人就再也不是以往那个能够由着他随性对待的小鬼,而是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一件动荡不安的易碎品——他必须小心翼翼去看待,也必须一步都不行差踏错,才不至于让事情变得更加奇怪。
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却像是发生了许多事情。
收回视线后,倪定没说什么,沉默着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而直到疲惫坐下,他才望见桌上有一瓶已经开了的、和牛奶罐紧紧摆放在一起的啤酒瓶。
紧接着,再一昂头,对上万年像是做错了事情的眼神,倪定心里隐约冒出了一个想法,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不可思议地叫了声万年的名字,问:“你喝酒了?”
话音刚落,万年倏然一愣,而倪定看清她明晃晃的慌张,眉心一下就蹙得更深了。
万年确实喝了酒,但只有一小口——倪定和郝晴并肩出门买伞之时,她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离她最近的一瓶啤酒,思维恍惚地抿了一小口。
酒的滋味并不好受。
第一口,直冲喉咙,又涩又难喝。
万年那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现在,对上倪定深邃如常的眉眼,她一下就明白了。
她是想起了大半年前的某一天,那时,她隔着升腾的白雾坐在倪定身边,眼前也有一瓶酒。
那一天倪定好不容易回到了浔陵市,而万年终于得以看见他,心里却是欢喜又惆怅。
她隐隐觉得有什么变了,可又本能地害怕未知,因而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去细想。
是什么时候开始确定自己喜欢倪定的?
似乎就是那天傍晚,倪定自然而然替她盛好一碗汤,再认真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小午,你要对自己诚实。
不知不觉,眼前的人与回忆里的画面重合在了一起。
可那时,倪定看着她,神情远比不上此刻复杂。
朝万年注视片刻,倪定一个字都没说,只回头看向魏承天,面上现出了几丝明显的烦躁:“她喝酒你都没发现?”
魏承天在唱歌,压根没听见,“啊?”了声后,扯着嗓子让倪定声音大点儿。
万年有气无力地辩驳了一句:“我只喝了一小口……”
说话时,见倪定根本没听,忽然就觉得很委屈。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拿我当小孩?”
倏然之间,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万年皱起了眉头,心里那点儿尘封已久的倔犟本性又露了个头。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拿我当小孩?
这句话声音很大,不禁倪定听见了,唱着歌的魏承天也听见了……一时间,整个屋里的人都看向了万年。
这是万年的心里话,而她所没意识到的是,这句情绪化十足的话一说出口,倪定当然只会更加拿她当小孩看——再说了,这么多年来,在倪定心里,“万年”两个字早已与“妹妹”两个字一一对应地联系在了一起,密切得近乎天经地义,仿佛永远不会拥有其他的定义。
贺芙已经闻声走了过来,想要看看是怎么回事,魏承天早已见怪不怪,一边直言倪定这人就是有病,一天到晚和一小孩儿吵来吵去的……一边还大咧咧说着没事儿没事儿,浑不在意地拉着她去买零食了。
魏承天才离开不久,吱呀一声,门再次开了,这一次进门的人是郝晴,倪定应声回过了头。
目睹倪定快速回头的动作,万年前一秒还皱着眉头,下一秒却就矛盾不已地扯了扯嘴角——她是想扯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的,却没能成功,反而朝前踏出了一步,无比强烈无比不安地想要知道,此时此刻的倪定究竟会是怎样的表情?
郝晴和倪定道了声谢就转身欲走,一直待在角落的范郦连忙跟了过去,倪定却快速叫住了郝晴。
郝晴愣了愣,回头,意识到自己忘了还倪定东西,连忙说了声抱歉,匆匆往前走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