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手
“——你是不是看见了?”
倪定还没吱声,万年就先发制人开了口。
她一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瑟缩的尾音里带着低落的韵脚,听得倪定顿觉牙疼,心想,他还半句话都没说,她有什么好委屈的?
“看见了。”倪定冷声回答,质问的话递到嘴边,只觉怎么个问法都不是滋味,心里火气难消,干脆给倪清筠递了个眼神,指望着她这位没个正形的干妈能在要紧时候派上点用场。
却不想,倪清筠平日里话不少,这会儿却像是属柱子的,硬杵着没声了。
倪定想来是没有意识到,倪清筠自诩开放,实则是个嘴炮型选手,面对此等状况时,远不如她说的那么游刃有余。
当然,倪清筠是这么想的,这事儿是事实不假,但也怪不到她头上,最主要还是得怪她儿子,从小到大,倪定像是年纪轻轻就入了定,从没有主动卷入过任何青春期暧昧事件,白顶了那一张拉满回头率的脸。
总而言之,她这妈当得,可谓是顺风顺水,没有任何类似经验可以回溯参考,光会纸上谈兵。
想来想去,倪清筠头都大了,而她对面,倪定显然等着她开口,目光定定,眼里难得带上了几丝自懂事以来、许多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求助意味,似是真指望她能做点儿什么。
倪清筠:“……”
酝酿十来秒后,倪清筠深深吸进了一口气,终于,一脸大义凛然地开了口:“我洗碗!”
倪定:“……”
说着,倪清筠逃也似的远离了吧台,低着头把自己的碗给洗了。
快速洗完,又以要研究一下怎么修洗碗机为借口,上楼去翻说明书了。
倪定简直忍无可忍,当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把手机往万年眼前一放,示意她自己看。
却不想,万年根本不看,骤然抬头,澄澈眼眸红到再不能更加心碎,直白如刃地望进了倪定的眼睛。
看着倪定时,万年嘴唇翕了翕,无助开口:“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说话时,她神情执拗,声音却已然带上了极其压抑的哭腔,像是阴雨天里打在零落碎叶上的雨丝,让倪定的心别想平静。
倪定一怔,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万年居然会这么问——没有任何辩解,没有任何掩盖,就连窘迫也转瞬即逝,破罐子破摔一般,只剩下直白的失落。
是的,是失落。
这么多年以来,倪定看万年、看这个从小黏在他身边长大的小鬼,像是看一个自给自足的闭环,像是看一曲永远无忧的轻歌小调,更像是看晴空之下、始终透亮始终晶莹的琥珀,所有的一切都是所见即所得,最最直白,最最简单。
他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能从她眼里看见这么赤.裸的情绪,这么伤心,这么难过。
倪定深吸一口气,想起许多年前参加竞赛集训,身边的人都在调侃那阵子如同置身地狱,然而回想起来,也没让他像现在这般为难过。
而万年仍看着他,鼻子一吸,伤心重复了一句:“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讨厌我?”
她说得越发难过,仿佛笃定倪定就是在讨厌她了,大颗眼泪眼看就要往下掉。
倪定最是知道这人哭起来有多刹不住,理智上前所未有的不想搭理,身体动作却堂而皇之地背道而驰,抬手就从一旁抽了张纸:“没有。”
万年一脸伤心地接过纸,揪成一团,重重在脸上擦了一把。
她皮肤白,一道红印迅速留在了脸上,手上却仍然没轻没重,不管不顾地用力揉了揉眼睛后,低着头自己缓了几秒。
止住眼泪,才重新抬头看向倪定,见他目光灼灼,才肯相信他没撒谎。
所有的情绪都被撕扯着浮出水面,竟扯出一股末日开路的勇气来,此时此刻,万年格外认真地看着倪定,看见了一双一如往昔的眉眼。
她看着看着,眼里多出了几丝明晃晃的审视,如同初出茅庐且疑虑重重的小兽一般,越发凑近了几分。
倪定眼神不曾躲闪,却也看着不似从前那般沉稳,像是颇为棘手一般,他喉结重重一滚,明显按捺着脾气,在思考怎么和万年说话比较容易让她接受,也比较容易让她没那么窘迫。
而倪定眼前,万年已经放下心来,知道他没有撒谎,也知道他真的没有讨厌她,伤心渐消,一个念头却勾连着一个念头再次往心里冒,心想,他不讨厌我,意思是可以由着我喜欢吗?
这想法一出,她心跳一瞬间飙至顶点,不知哪来的勇气,哑着嗓子来了一句:“那我就当你是鼓励了……”
话音刚落,倪定遽然起身,转身一步迈进厨房,紧接着步伐一顿,似是不知道自己突然进厨房干什么玩意儿,顿了两秒后,明白这是被气糊涂了,身形定了定,又重新转回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万年:“万年你是不是有病?有胆子你给我再说一遍?”
万年倒吸一口凉气,看见他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