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应郁仪是郁母用力的关门声。
“我当家里进贼了呢,门锁警报都传到我手机上了。”郁母面无表情地走近,精明锐利的目光像是一张密不透气的网,寸寸落在她身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乖顺的女儿浑身长满了暗刺,像是迟到的叛逆期,但往往成年后才叛逆的子女更难管教,她那天不过说了些重话,她就敢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
郁母任职的高中离家很近,来回走路不过十分钟,她上下班背的包不在,只带了个手机,摆明是为了抓她。
郁仪芒刺在背,只盼能快点结束流程,早训完早回寺。
“这几天去哪了?”郁母冷声质问道,眸光在她身后的琴盒上停了几息。
凌迟开始。
她垂着眉眼,说出想好的托词:“朋友家。”
“哪个朋友,让她打电话跟我说。”郁母显然不信,又是一通质疑。
“您不认识。”
来之前她和傅纭打过招呼,可眼下她就是不想说。从小,只要她出门,必须得报备时间地点人物,时间长了没有人愿意跟她做朋友,谁想被朋友家长当审犯人一样对待。
这个态度明显激怒了郁母,她冷笑了一声:“你现在长本事了,离家出走,不接父母电话,竟还学了说谎?你这几天是不是跟李砚混在一起?”
“他高中就是刺头,逃课,忤逆老师,整天吊儿郎当不思进取,靠着家里那点钱,他拿什么和你谈以后?你怎么就不听劝呢,妈妈还能害你吗?”
从前郁母就嫌弃李砚成绩不好,看不上他,这些话郁仪听了无数次,没想到分手了还要听。她知道郁母说的话某种程度是对的,可她厌恶了这些自以为是的说教。
她无意识地掐着手心,抬眸平静看着郁母:“妈妈,成绩代表不了一切,不是所有人都靠文凭吃饭。我和他已经——”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他不靠学历,可以,你不行,我看你就是跟他走太近,现在连个研究生都考不上!”
郁母当了半辈子老师,成绩就是她的信仰,她甚至都不愿听郁仪把话说完,拔高了声音劈头盖脸一通骂。
手心掐得发痛,郁仪沉着脸,没吭声。
郁母任职重点高中,郁父在国企,家里条件算中等,郁仪成绩也不差,大学是国内排名前三的师范院校,郁母挑的,只因长辈多从事教育行业,他们理所应当地替她选择文科,让她考研,走一条一眼就能看见尽头的路。
见她沉默,郁母表情稍缓:“我不和你谈他,你调剂还有机会,实在不行再考一年,我已经给你报了辅导班,下周一开课,你给我在家好好看书,哪也不许去。”
“我不去。”郁仪突然开口。
“不去?”郁母想都没想,大声呵斥:“这事没得商量,不报辅导班你能考上吗?之前说报班,你说不用,结果呢?白白耽误一年,这次必须去!”
郁仪跟没听见似地:“我不考研。”
声音前所未有的坚定。
郁母顿时压不住火,指着她的鼻子厉声道:“郁仪!我请假赶回家是为了谁?这是你自己的人生!”
“您也知道这是我的人生啊。”
这句话直直戳进她长久以来压抑着的痛楚,她突然就红了眼眶,“那您怎么不问问我,我愿不愿意呢?”
她强忍着喉间的涩意,一字一句,哽咽道:“妈妈,您知道我为什么不擅长文科还咬着牙读了四年吗?因为,您是我最爱的妈妈,我不想让您失望。因为李砚,我忤逆你许多,我硬着头皮去考研,只为了让您舒心一点。”
为了成为郁母心目中的女儿,她努力学评弹,努力保持成绩,为了考研对着枯燥的专业书苦背,熬得满地头发整夜失眠,却始终得不到一句称赞。
她知道郁母是为了她好,可她的爱好沉重,如同一把枷锁,压得她得不到片刻喘息。
那天她说“研都考不上,我没有你这么丢人的女儿。”
付出努力的是她,失败的是她,承担后果的也是她,她愿不接受这样的指责。
郁母气得说不出话,浑身都在发抖。她真是教了个好女儿,话里没有一句不恭,却字字都在说,妈妈你错了。
郁仪说:“如您所愿,我和李砚已经结束了,以后的人生,我会自己负责。”
话音未落,一记耳光又重又响地落在脸上。
郁母气极了,手上的力气没收住,郁仪也没反应过来,猛地撞到鞋柜的拐角。混乱间,琴盒重重砸落在地,琵琶不慎掉了出来,琴弦断裂,发出刺耳的鸣声。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紧绷多年的心弦也随之崩溃。
“妈妈,您真的觉得我丢人吗?”顾不上脸上的热痛,她近乎执拗地看着郁母,迫切想为自己寻求一个解脱。
郁母眼睫颤了颤,眼角几不可察得泛了红,可她却扭过头,不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