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穆韶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身下摇晃颠簸，马车轱辘咕噜声声，带着他一路朝前。

“韶儿，你怎么了？”耳边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熟悉是因为这声音他听了十多年，从出生起就在耳畔。陌生是因为这声音似乎比印象中要年轻许多，也轻快的多。像是刚被关进笼子的鸟，一时新鲜还未过，也还未生起对自由的渴望。

他猛然睁开眼，面前正坐着的果然是他的母亲。但却是年轻许多的母亲，还没有受过夺嫡倾辄摧残，和流放之苦的母亲！

他仔细打量着眼前人的面容。年轻，朝气，虽然坐姿端庄，但眼里神采奕奕。他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掩住眼中的震惊。却突然看到自己放在膝上的手。这双手白皙，细弱，比他原本的手小了几号。

怎么回事？我怎么回到了小时候？我是在做梦吗？

“韶儿？韶儿？”耳边的呼唤拉回他的神智，他抬起头。

对面的穆夫人见他心不在焉，于是了然的笑笑。“你怎么了？是太高兴了吗？我们今天难得出来，待会见了你外祖母可得稳重些，不许皮，知道吗?”

外祖母？原来他们这是出宫了。奇怪，他记忆中根本没有这趟行程。不过也有可能是年纪太小，时隔又远，所以忘记了也说不定。

行不多时，马车咕噜声终于停下。他掀开车帘，面前是一座古朴巍峨的宅邸。这是丞相授命时皇上亲赐的。

刚进的二门，就见一个梳着圆髻的中年夫人，满眼含泪，挣开丫鬟的搀扶快步走过来。这便是丞相夫人，穆韶的外祖母季颜氏。她如今不过四十来岁，却双眼暗淡，眼皮聋拉，仿佛整个人都失去光彩。如今见到女儿，才乍然有了几分生气。

“母亲！”穆夫人也激动的热泪盈眶，迎上去拉住她的手，两人相对默默流泪。好一会才被丫鬟劝住。

之后三人在里间安坐，又把备好的糕点吃食拿上来招呼穆韶。穆夫人这才问起父亲何在。

不想季夫人闻言却轻哼一声。“他？一早便出去了！”

穆夫人得了这句也沉默了一会，两人一时寂然。

原来外祖父真的不喜欢娘亲，连带着也不喜欢我。穆韶这样暗暗想着。可按理说母亲嫁的是当朝太子，她现在再怎么说也是太子妃。自己再小，也是小太孙。丞相虽说是自己外祖，可却也是臣下，断没有这样慢待的道理。除非...

一阵笑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进得门来。穆韶眼睛被阳光刺得眯了眯，待适应后，才仔细打量眼前的人。

这人看着不过二十来岁，留着三缕短须。头上玉冠束发，穿着石青弹墨藤纹云袖袍。面如满月，观之可亲。

人未进门，先闻笑语。“妹妹，妹妹，你可回来了，我和母亲惦记了好几天。”

虽然这话听着爽朗热络，可穆韶却注意到，外祖母和母亲闻言脸色肉眼可见的淡了下来。外祖母还好，嘴角还挂着一丝刻上去的微笑，他母亲则是瞬间收敛神色，面无表情的垂下眼睛不知想什么去了。

这也难怪。丞相季明泽并非世家出身，乃是寒门学子。且他高中前就已经娶亲，原配还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两人自幼相识，情谊非同一般。

且这位表妹十分贤惠，女红也做的精巧，便以此供养夫君读书，贴补家用。季明泽能有今天，可以说这位原配功不可没。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在季明泽升任京官的时候，这位原配就因操劳过度病逝在老家。留下一个五岁幼子，就是季时。

这之后，季明泽为其守节三年，在同僚再三劝慰下，才娶了季敏的母亲，如今的夫人季颜氏。季夫人体弱，两人婚后两年才得了季敏。而季夫人也因此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孕。所以季明泽做主开了祠堂，把季时记在季夫人名下。但实际上仍是自己带在身边教导。

所以季时虽然是季敏兄长，穆韶的舅舅，可平时一个由父亲教导，一个常年待在内院，两人其实并不算亲近。说是熟悉的陌生人也不为过。

如今一个没说过几句话的人乍然表现出亲近，是个人心里都会嘀咕。更何况就刚刚看到的情况来看，外祖父不见得喜欢外祖母和母亲，那这时候季时的热络表现就很耐人寻味了。

“难为你特意过来一趟，他们母子俩也刚到。”上首的季夫人笑笑。

这时候穆夫人像是才回过神来似的起身朝哥哥见礼。穆韶却注意到，虽然季时口里说着“一家人不必客气，”一边却坦然受了半礼。

他心念电转，却装作天真的样子问，“舅舅，怎么不见外祖父啊？”

季时像是这才看见他似的，走过来摸摸他脑袋，呵呵笑道。“你外祖父公务忙，今天实在抽不开身，让我陪着你去玩呢。”

“那正好，韶儿一个人坐这听我们两个女人说话也烦闷，你带他出去玩玩吧。”季夫人笑吟吟看着穆韶。“韶儿，跟你舅舅出去玩会去，等下再回来吃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