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
自与举人无缘,他那温和的脾性就彻底变了,不仅掏空了家底成日花天酒地,还爱写些抨击时政的酸诗,做着贵人慧眼识珠的美梦。
生活的大小开支一下便落在了小姜氏身上,小姜氏一介妇人,过去也是养在闺中的左大夫小姐,如今不得不在市井里谋生,还得应付阮秀才的摧残,花一般的容颜也尽数散了,身上更是落下了大大小小的毛病。
直至阮圆长成到懂事的年纪,一起帮着做事补贴家计,这个家才算没彻底散,可谁知两月前那郁郁不得志的阮秀才终是醉着酒,扑通一下跌进河里丧了命。
如今她与娘亲寄人篱下,娘亲虽还存着让她借着侍郎府的荣光,相门好亲事高嫁的想法,可阮圆却并无打算。
她已不是过去那个柔弱的稚女,她会刺绣,会写字,在外足够找个谋生养活娘亲。就算真到了万不得已嫁人的地步,她也只打算找个勤恳老实的人家。
那些勋贵名门,她是绝不会胡乱攀附的。
而在此之前,她需要笼络侍郎府里的夫人小姐,便是丫鬟侍女她也不敢看轻,所求的不过是日子顺遂,娘亲能在侍郎府里平平安安,不受人欺辱罢了。
含青已是府里最是公正端庄的姑娘,又是嫡小姐跟前最开脸的丫鬟,此时见她对自己的态度,阮圆便知自己这步棋没走错,她欠了欠身,未语先笑。
“今日能见着含青姐姐,说上几句话,妹妹已是知足了,不敢再打扰含青姐姐忙差事。”
她转过身,屏息等候,不出三步果然被叫住。
“阮姑娘,如今已是辰时,小姐怕已是起了,你可要去向小姐请安?说起来,你来府里一月,还未与小姐见过,你们年岁相近,怕是能说不少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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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青姐姐,你看看我这衫子可还整洁,发髻可乱了?哎呀,我虽想见小姐,却怕惹了她不喜。”含青见阮圆抿唇使劲捋着衫子,眼眶湿润,一副小意彷徨的模样,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没出息,小姐又不会吃了你。”她虽打趣着阮圆小家子气的模样,可越走近从芳院,脸上的笑意也尽数敛了去,俨然一副端庄威严的作派。
从芳院是府里精心修缮的院落,三面环水、雕梁画栋,虽名为“从芳”,院里却不见芬芳,只因嫡女孟知意,厌芬芳瑰丽巧媚,喜青竹高洁自持,府里便花费千金特意从吴郡移来葱郁竹林,栽入院中。这才使得行人一步入便能迎面感受一股说不清的清新潮意,瞬间解了暑气。
阮圆却在这绰绰竹林间捏紧了手心,如此宠爱,如此娇养,自己若是惹人厌弃,那与娘亲的日子怕是......
“含青姐姐你可算回来了,小姐正寻你呢!”一伶俐婢子迎面走来,风风火火,身上的绯色春衫迎风翻飞,不过一瞬又猛地停下,一双眼挑了起来。
“你把她叫来做什么?小姐不喜旁人打扰。”她在旁人两字上咬得极重,阮圆一下便红了脸,但仍然努力笑着抬眼看她。
那人一下噎住,气在半途生生消了,只催促着含青。
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那梨涡瞧着也软和讨喜,不和她计较!
“闻绯,我这就过去,跟上来。”后一句就是朝着阮圆说的,阮圆快步跟上,眼前数道绮丽轻纱帷帐被两侧的婢女掀开,她在这香风弥漫中向里看去。
从芳院内里是一脉相承的明皙雅致,只见榻上半倚着一位娘子,一身苍色镶边褙子压花裙,面容白皙,病气萦绕,气质十分端庄从容。
“含青,你领了哪位娘子回来。”孟知意清泠泠的目光打在阮圆面上,她虽相问,面上却一脉平和,并不十分看重阮圆。
“是这月余来帮小姐采丁子香的阮姑娘。”含青说完又马上矮身凑近孟知意耳旁,似在解释府里何时多了位名不见经传的“阮姑娘”。
孟知意听罢了小姜氏的荒唐前事,并不置喙,她的教养不容许她评判长辈。她偶有耳闻母亲接济的妻女,见阮圆此时沉静的模样,并不似传言般不识规矩,心中先生出了几分好感。
“我听闻小姐入夏以来暑气难消,致使夜间辗转难眠,虽有心想帮小姐,却不识医术无从下手。”孟知意见阮圆说着说着皱起了眉,一双亮晶晶的圆眸浮出了无边忧思,不过一瞬又弯起了眉眼,话语娇怯淋漓。
“只我小时候也曾因暑热害过癔症,彻夜难眠,娘亲就是采了丁子香,为我熏染数日,这病才彻底好了。我自作主张,不敢扰小姐清净,便求了含青姐姐为我相送......”说到最后,阮圆又低下了头,似极为羞赧。
从芳院内一时寂静无声,唯有泉水叮咚响彻耳边。
倏尔一只手将阮圆绞紧的双手分开,抚过白嫩掌心内花枝鞭鞑的红痕,缓缓叹息。
“你何故唤我小姐。你娘亲既是我母亲的妹妹,你当唤我一声表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