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梦
“不必多礼。”如玉石般清越的沉声响起,因着久居高位,陆长宁的语气中带着些司空见惯的不容拒绝之意。
一众娘子依言起身,含青领着从芳院的婢子退于两侧,阮圆垂下眉眼,本想跟着一同离去,不想一道视线轻扫过她。
阮圆抬眼寻去,却是孟知意遥遥望着她,只一眼退意尽消。虽不解孟知意的坚持,阮圆仍不敢僭越,寻了孟知意身后一暗处敛目站着。
见方才那让人心慌的视线再未投来,阮圆心里一松,她本就是随波逐流的小人物,若不是方才失了礼,才不会闹出笑话。她情绪去得快,如今只将自己当作香炉中飘渺的一缕烟,想着虽被迫留下,却也并不全然是坏事。
尚京城内天造地设、人人艳羡的金玉良缘,宣平侯世子陆长宁与侍郎府嫡小姐孟知意——她的未来表姐夫与表姐,此时就在自己眼前共处一室。
阮圆尚有两月及笈,仍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在江南时她虽因家贫未曾看过话本,但那痴男怨女的戏码她也曾在戏台上面红耳赤地窥见过几回,一时不由抿唇留意起了正堂中的动静。
她实在好奇,这两人私底下会说些什么。
不想等了片刻,正堂仍是一片寂静,压得阮圆在这股迫人的古怪中喘不过气来。
*
陆长宁居于主位,冷白的指骨附于眉间,重重使力,头颅里难言的痛楚才借力打力般消退了几分。
蛊梦缠身,夜不能寐。
接连数日,陆长宁都做了古怪的梦。梦里的他,是他,又不是他。
如他所愿般,伟业俱成,人人尊他敬他。
出乎意料般,儿女承欢,枕边人不识面孔。他在梦中似变了个人,本是仙佛般清冷自持的模样通通消散,贪婪恣睢得面目可憎,吓坏了怀里敢怒不敢言的小娘子。
他本笃定是惊鸿一瞥,可连日来梦境不止,且细细推敲来不似作假,久而久之也生了疑。
也是在那个梦里他才知道,生气时抿起的梨涡,更引人贪欢。
思及梦里荒唐的内容,陆长宁心里哂笑一声,他向堂下的孟知意看了一眼,那一眼冷极,似在审视度量。
“主子,可要叫儒医瞧瞧?”明项语气恭顺,躬身相问,陆长宁却只伸出手,背手一挥,那是个不容置喙的手势。
明项是陆长宁亲手选拔的近侍,忠心耿耿,得令后退回身后。
好半晌,孟知意才平静地开口道:“世子殿下夜不能瞑,还需体恤身体。”
“嗯。”陆长宁淡声相应,沉水一般的相貌毫无波澜。
不过半息,堂内又没了声响。
或许这就是相敬如宾?
阮圆只当两人在避嫌,毕竟大燕重孝,如今的政行中更是推行孝治。若不是三年前宣平侯王妃病逝,陆长宁与孟知意早已成礼,不至于如今让孟知意蹉跎近三年,留到了双九的年纪。陆长宁虽与孟知意议婚,实际上却与侍郎府不甚亲近,今日若不是为了江南知州贪赃恣横一事,陆长宁不会登门。
因着方才的对话,阮圆侧目望去,主位上一截月白的衣摆映入眼帘。
虽被耽误了婚期,所幸尚有三月,陆长宁便是出了孝期,可行婚娶,这是整个侍郎府日夜惦记的大日子。
再往上扫过,便见金玉般的宣平侯世子垂眸,睫下确实有着浅淡的青色,与那泛红的眼皮相衬,露出一股极不端正的惑意来。阮圆记着陈嬷嬷的话,只敢对那双眼匆匆掠过,便又如惊弓之鸟般颔首。
阮圆感受着心口的麻意,那与情爱无关,若要类比,应当与遇仙觅宝等奇遇相同。
那样好看的一双眼,确实不宜多看。
陆长宁因着数日难眠,眸中蕴着倦意,他往视线处看去,却只见孟知意身后站着个面生的小娘子。圆脸桃腮,像一颗脆生生的桃树,似是自己的视线压着她,让小姑娘本是微张的唇,紧紧抿住,压出一抹盈盈桃夭。
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陆长宁拂过阮圆未佩羽饰的莹白耳垂,便收回了视线。
正堂内大小婢子皆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唯有议亲的两人在这片疏离中从容以对。
大姜氏便是这时来到了正堂。她让陈嬷嬷来请孟知意来正堂,说是见礼,实际上是存了让陆长宁和孟知意培养感情的目的。两个人若是一直这样冰冰冷冷的,怎能算得上一门好亲事,侍郎府又如何能借着宣平侯的脸面获得满门荣光?
她本是不愿出面,却又担忧孟知意不得人意,存的几分侥幸又被陈嬷嬷差人传来的通报打碎,立时便赶来了正堂。
大姜氏一身金饰,雍容华贵,她走入堂内,极为隐秘地看了孟知意一眼,再侧身时几分浮于面上的深意便尽数化为了恭顺:“见过世子殿下。世子久候,老爷今日得令与宫内议事,妾已遣人通传,世子殿下不如先随知意移步书斋等候?”
话未说完,大姜氏便用眼神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