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废棋
“咱们”。
“是!”苏墨退了出去。
……
玉京,禁城。
连着下了三日的雨,到处都潮哄哄,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霉味。
殿内阴冷,周德忠躬身垂手立在青砖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他上了年纪,受不住寒,再加上一到阴雨天,腿上的风湿症就会发作,疼得几乎快要站不住了。他只觉得浑身都冷,哪哪儿都疼。
书案后的男子已经坐在椅中,默了小半个时辰。他白净的手指从密密匝匝、绣满金线的袖口中伸出,无声地磨搓着右手拇指上的翠玉扳指,不清楚在想些什么。周德忠这辈子干的就是察言观色的活儿,最擅长的便是揣摩人心。但此刻,他觉得此人的心思,即便是自己也越来越琢磨不透了。
案上,一顶簇新的鎏金浮雕花卉纹三足铜炉内,飘出了最后一缕沉水香,那人终于出了声。
“周公公!”男子唤道。
“咱家在!”周德忠没有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打了个哆嗦。
“公公是个有见识的。依你之见,燕南天这么多日都没有传回来消息,可是出事了?”男子的声音有些沙哑,不过听上去倒减了几分平日里的冷厉,反而带着些许请教的意味。
“主子这么说,可真是折煞咱家了!”周德忠腿上一软,当即便跪了下来。主子的话貌似是在向他征询意见,但语气却更像是一种试探。“难道说,他怀疑燕南天的失踪与自己有关?”周德忠心中暗忖。
此前文继先和梁义一起出事,如今燕南天又下落不明,主子难保不怀疑其中有暗鬼。而知道主子全盘计划的人,就只有他。看来,他的当务之急是要撇清干系,证明自己对主子的忠心。
“本王不过就是想听听公公的想法,你紧张什么?”男子见周德忠跪下,面上似笑非笑,将手上的骨节按得“咔咔”作响。声音在静得落针可闻的殿内回荡,使本就阴森的气氛又添了几分恐怖。“你只回答本王的问话便是。”
“是。咱家既然搭了主子的这条船,便就是将身家性命都系于主子一人,凡事必以主子为重,主子才是咱家心里真正的主子。”周德忠小心翼翼地回道:“咱家身居大内,平日只顾着伺候皇上,再不然就是按照主子的吩咐行事,哪里知道那么多呢。但既然主子问了,那少不得咱家就将自己个儿的心思,向主子明明白白地做个交代。”他将头埋的极低,额头几乎都要碰到地面。
“公公明白就好。你且将头抬起来,如常说话就可。”男子点点头,对周德忠的这一番说辞似乎极为满意,刚才还尖锐的目光此刻也变得柔和了些。
“是。咱家以为,燕南天身手了得,即便是慕容琅,想要拿下他,也不是那么容易。只不过……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也正是这一身功夫,难免让燕南天妄自尊大,不将他人放在眼里。听说他在那群主子豢养的死士面前,常以当家人自居,咱家真不知他是当的是哪个家?又是谁让他当的这个家?”说到此处,周德忠故意顿了顿,眼睛不经意地瞟向书案后那人,暗暗打量着他的神色。
男子若有所思,见周德忠说到一半忽然停下,便抬手道:“公公继续说,不用有什么顾虑。”
周德忠直了直身子,继而又道:“可那慕容琅是什么人?别看他生了一副君子的皮囊,若是狠起来,比狼还凶。而且谁也摸不透他的脉,活脱儿就是一只狐狸。说得好听是神机妙算,说得不好听,那就是诡计多端。这次燕南天与他撞上,谁胜谁负,还真是不好说。”
其实,当周德忠得知主子与燕南天失去了联系,不用掐指细算也知一定是凶多吉少。遇到慕容琅,不死是就是命大,若是被擒住了,那后面等着燕南天的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大周第一将军”的名号难道是浑叫的?可燕南天是主子为数不多的亲信,也是最为得意的干将。如果他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那简直就是在打主子的脸!他,不傻!
何况,周德忠对燕南天也有几分忌惮。此人神出鬼没,专行暗杀之类的勾当,而且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说不准等他把主子送上御座,下一个被燕南天拧断脖子的就是他。若是此人能借着慕容琅的手除掉,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不仅是好事,他还得想办法踩上几脚,也让主子知道知道,这个亲信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周德忠说完,就跪在地上等待着主子发作,但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书案后的一片沉默。好在这次没过多久,就听男子幽幽地叹道:“燕南天这步棋恐怕是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