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彼端(7)
因为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她就一直在做着这样的努力。你在哪里跌倒,就得从哪里自己咬牙艰难地爬起来。一味指望他人伸出援手是不切实际的。弗洛尔知道自己并没有那样的好运。
“你比我想象得更加冷静。”听完弗洛尔的一席话后,林兹轻声喃喃。
“因为我记得昨晚我已经尖叫过了,不必再来一次。”
林兹继续凝视了她片刻,忽然唇角微扬,语气中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是的,我记得。”
“你最好还是把那幅画面忘掉,长官。”弗洛尔瞥了他脚边的锡罐一眼,刻意用了敬称,“所以,既然我可能会‘遭遇不幸’,我起码得知道要害我的是谁——或者什么吧?而你,长官,你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呢?凶手,还是与我一样的受害者?”
“我希望两者都不是。”林兹答道,以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目光打量着弗洛尔。那是欣赏还是认可?弗洛尔并不确定。“沃恩女士,如果我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你会答应我离开杜城吗?”
“你觉得呢?”她反问他。
这一回,林兹脸上的笑意变得真实了几分。“不,你不会。”他肯定地说道。那笑意转瞬即逝,化成了一种近似于悲悯的神情。弗洛尔并不喜欢别人用这种眼神看待自己,就像看待一只傻乎乎地跳进一个捕猎陷阱的兔子。“好吧,我会告诉你一切。”林兹以一种无可奈何的口吻对她说道,又低语了一句,声音微不可闻,以至于弗洛尔并没有听清,“至少我努力过了。”
“嗯哼。”她索性盘腿在他面前坐了下来,摆出了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所以昨晚的停电不是偶然。”
“或许吧。”林兹说,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投向了他脚边的那只被压瘪的锡罐,“你听见了一些声音,对吗?你觉得它们可能是什么?”
“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弗洛尔说,“让我想到了那些被用来吓唬顽劣孩童的睡前故事,或是在三流小报上刊登的迷信传言。不过我想,昨天想要闯进这间屋子的东西……不仅仅是所谓的‘风’而已。”
“你又怎么能确定呢?”林兹反问道,伸手拿起了那只锡罐,“我们谁都没有打开门。或许门外真的什么都没有,你只是做了个噩梦。”
“如果只是梦的话,你当时为什么要带着我躲进这个房间?”弗洛尔问,朝身旁的一片混乱做了个夸张的手势,“你难道要告诉我,这些——也是我梦到的吗?”
“眼见未必为实。”林兹轻声说道。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掠过了一丝阴霾。“不过,你是对的。门外的东西……不管那是什么,都是真实存在的。至少对你我来说是这样。”他掌心相对,漫不经心地挤压着手中的锡罐,使它发出了“吱嘎”的声响,“沃恩女士,看来你不怎么走运。”
“我已经习惯了。”弗洛尔顺口回道,也同样看向了那只蓝紫色的喷漆锡罐,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幽灵、山怪或者老女巫,那些都是真的?”一阵捧腹大笑的冲动忽然涌上了她的心头,又被她强行按捺了下去。在开口说话时,林兹的表情十分严肃。或许她其实并不想笑,只是本能地想用欢乐之类的正面情感来抵抗从心中的灰暗角落再度涌现的沉重恐惧。
那些不可能是真的,不是吗?但“惊喜”永远都在后头。她这二十六年波折不断的人生充分地说明了这点。在林兹颔首表示肯定的那一刻,弗洛尔仿佛听见自己的心中响起了一个充满嘲弄的声音——罪孽深重如你,怎敢妄想重获安宁?
“可以这么说,但具体而言,事情要更加复杂一些。”林兹说道,又随意地抛下了锡罐,让它滚向了一小堆纸片,然后发表了一番长长的演说。
“像绝大多数人一样,在你作出那个错误的决定,选择悄悄跟踪我之前,你都在一个相对正常的世界里愉快或不愉快地活着。当然,我之所以说是‘相对正常’,是因为在某些时候,混乱总会取代秩序。但总的来说,一切都在可以被人们认知与理解的范围之内。
“但在某一天——对你而言就是前天,你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听见了不该听见的低语,所以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在你来得及后悔之前,你就跨越了那条无形的界线。欢迎来到世界的另一面,沃恩,这儿只有混乱。彻底的无序。你所知晓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你所知晓一切都是虚假的。一个忠告是,从现在开始,你最好不要相信任何人或任何事物,包括你自己在内。”他低头凝视着那只锡罐远去的轨迹,声音越来越低,几近喃喃自语,“或许在某一天,你会在受尽苦难之后疯掉或死去,就像我从前见过的一些不幸的家伙一样。当然,那也将是我的结局。”
随后,漫长的沉默笼罩了整个房间。